飛檐勾角，雕欄畫棟，琉璃金瓦，輝煌大殿，九柱而立，有巨龍盤旋，斑駁滄桑。

此地，不就是造成慕歸寒前世最大轉折點、讓他徹底堕落、成為人人喊打的魔頭之地——龍神修煉之所、由龍丹顯像的幻境之地。

南宮家主私藏的竟然是上一任妖界之首、龍妖敖蒼穹羽化遺留的妖丹？

怪不得南宮家年年豢養魔族，殘殺魔獸，但南宮領地的魔氣和怨氣卻依然能掩藏得萬無一失，若是有龍族妖丹鎮壓此地，便也解釋得通了。

龍妖誕生于深海最純淨的精華，單脈相傳，是三界至純至善的妖，其妖丹能吸收世間一切污濁，比如魔氣，比如怨氣。

但物極必反，即便是自身擁有淨化的能力，但也難遭反噬，尤其是在魔族猖獗之時，妖界失守被吞噬之刻。

相傳敖蒼穹正是因為魔族侵犯，一夫當關卻不慎被魔氣侵染，一代妖神就此墜落成魔，因自身理智與堅守，不甘心讓自己成為荼害蒼生的魔頭，令其部下将她挫骨揚灰。

可沒想到妖族一衆卻心懷鬼胎，擅自留下了敖蒼穹的妖丹。

此事倒也不讓人意外，畢竟妖神内丹，還是龍族遺物，不免叫人心動不舍。

隻是讓慕歸寒覺得意外的竟是，妖族竟會舍得将此物借給南宮家鎮壓魔氣，實在蹊跷。

叫人不免覺得二者的交易内情複雜。

總不能因為南宮家出價高？畢竟都已經傾家蕩産……

慕歸寒心中腹诽，忍不住将南宮家一頓挖苦。

但轉念一想又不免有些幸災樂禍，雖說自己犧牲這麼大，又是被激發魔性又是被群起攻之，可事情結果卻是将南宮家深藏了十幾年的腌臜事給牽扯了出來，也算了解了慕歸寒心頭之恨。

前世他稀裡糊塗進了這龍族妖丹的幻境，卻因修為淺薄，不知緣何就着了這幻象的道，不小心走火入魔。

結果就是被南宮家和臨仙壇立刻抓住把柄定了他的罪，慕歸寒就這麼被順水推舟成了人人喊打、“作惡多端”的魔尊。

天知道他那時候根本沒來得及做什麼，自己也是狀況之外，但衆口铄金，他百口莫辯。

後來臨仙壇和南宮家大張旗鼓，美其名曰讨伐魔頭，擾得他的名聲三界皆知，謠言傳得有模有樣。

無人關心真相到底如何，反正有揚名立萬懲惡揚善的機會，大家就跟着大部隊一起來圍剿他。

至于慕歸寒自己，本身就和南宮家有舊怨，年幼時還險些成了南宮家主的爐鼎。

這位假仁假義的家主日日擔心慕歸寒洩露南宮家秘辛，總是一馬當先對他進行抹黑讨伐。

雖說最後總是被慕歸寒打得落花流水，自己好心留人一命，可那些人總是不長記性非要三番五次壞他清淨……

“奇怪……怎麼不見葉清瀾？”

這疑惑不隻是慕歸寒覺得此地奇怪，還有自己的記憶也覺得奇怪。

為何他一邊覺得葉清瀾才是最積極主動讨伐他的人，一邊又覺得南宮家才是次次讨伐他的主導者？

他明明記得前世和他交手最多的是葉清瀾才對？怎麼如今仔細一想卻發現記憶與認知相悖。

和南宮家的對峙中他并未見過葉清瀾出手，可是有葉清瀾主導的那必然是仙門百家都在，還格外慘烈。

大概是活太久了，被圍剿的次數太多，慕歸寒自己也記岔了。

就像他如今若是提起和葉清瀾的恩怨，也說不清是因為什麼導緻他如此憎惡對方。

追根溯源，糾察到底，竟讓慕歸寒發覺一切陌生起來了，越是細思，越是找不到頭緒。

龍族妖丹内，有妖神殘留的神力，傳說可以還原一個人或者妖的無暇之刻，照明本心。

這傳言不真，也不假。

所謂的無暇之刻，往往倒映着入境者最難以割舍的過往，或是叫人留戀，或是叫人悲恸，情緒越是牽扯深刻，便越是被幻境吞噬得徹底，最後淪為妖丹的養料。

而破陣者，則是心智堅定追求明确的果敢之人，從中脫出後便可得到龍神賜福修為精進。

這幻境試煉，從慕歸寒一醒來就開始了，悄無聲息，潛移默化混淆他的思維。

今生、前世逐漸交織成讓人無法拆分的蛛網，引導慕歸寒自己去尋找他遺忘的、最純真的過去。

若他真找到了，那就完了。

編造的美夢便會從此刻開始，叫人沉醉其中。

可不巧的是，慕歸寒曾經的執着之物，偏偏是他如今最厭煩之物，實在叫他完全沉醉不起來。

在幻象裡面看見葉清瀾時，慕歸寒意外之餘又覺得諷刺。

常人的執念莫過于愛别離、求不得，怎到了自己，就成了貪嗔癡、怨憎恨。

他看着幻境捏造出來的蒼翠竹林，四方小院，還有倚靠在竹林涼亭手持書卷小憩的葉清瀾，心緒難言。

朝前走了幾步，對面那人便聽見聲音，注意到了他這方。

但那目光并未完全落在他身上，而且錯過他瞧見旁邊奔出的另一位“慕歸寒”。

那“慕歸寒”年歲與他如今相仿，面容一緻，神色卻不同。

如今的慕歸寒臉上總是帶着前世恩怨的陰霾，瞧着一副苦大仇深又心事重重。

但這個“慕歸寒”滿是獨屬于少年該有的意氣風發和開朗明媚。

“慕歸寒”從他身邊跑過，那位“葉清瀾”的目光也随着少年移動，從慕歸寒身上離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