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赦推門進去的時候,闵修鴻剛醒,他這些天總是時而清醒,時而不清醒,房間的窗戶開了一半,清晨的風有點冷,床上的人蓋着輕薄的羽絨被,靜靜歪着頭瞅着床外搖擺的綠枝上一排叽叽喳喳的喜鵲瞧,專心緻志,連開門的聲音也沒有聽見。
江赦不知該叫這個人什麼合适,最後決定什麼也不叫,踢一腳門口的花盆來提醒他有人來了。
闵修鴻聽見聲音,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吃力地坐起身。他的身軀如同一台生鏽的機器,這麼簡單的動作也耗費了他幾乎所有的力氣。
他猛烈地咳了兩聲,大口地喘着粗氣,好一會才平靜下來,他單刀直入地問:“怎麼突然肯結婚了?”
江赦站在床邊看着他遲鈍的動作,身側的手往前微不可察地前傾了一點,又立馬垂回身側握成拳頭,冷聲道:“這難道不是你目前最希望我做的事情了嗎?你應該高興才對。”
“小睿,你還是不打算放過他是嗎?”
闵修鴻剛醒來,就從闵怡口中得知了江赦在公司内的“斑斑劣迹”,闵怡在哥哥的病榻前,聲淚俱下地控訴了江赦的無情無義的舉動,但闵怡沒想到的是,闵武被趕出公司,絕不是江赦最終的目的。
江赦不發一語地杵在床邊,沒有否認。
闵修鴻說話都費勁,他望着冷漠疏離的兒子苦笑道:“陪我坐一會吧,雖說當初是我逼迫你認的我,可至少我答應你的那兩個條件都做到了,沒有逼你和小薇改姓,也沒有強制你們去相親。”
江赦緊繃的身體動了動,他和闵修鴻間的交談總是對峙的、劍拔弩張的、充滿火藥味的,每一次都是草草将事情溝通完就走,實在不習慣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和這個人唠什麼家常。
他們也沒有什麼家長裡短可唠。
可有一點闵修鴻沒說錯,當初約法二章,闵修鴻通通都做到了,自己卻屢屢違背約定。
他并不打算悔改,出于補償,他拉過椅子,打算陪闵修鴻坐一會。
“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小武最後如何,都是他應得的……咳…咳咳。”
沒講兩句,闵修鴻又咳嗽起來,慢慢吸了兩口氣,說:“我不會再攔你了。隻有一個要求,不要做太冒險的事情傷到自己。”
江赦有些意外闵修鴻的态度轉變,抿了抿嘴唇道:“好。”
闵修鴻偏頭彎着腰又咳了兩聲,呼了一口氣,繼續說:“還有,文件拟差不多了,找個時間和律師對接一下,把字簽了,繼承了股份不代表闵常就是你的。雖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财,你想改革,這很好,你最近做的這些決策,大方向沒錯,就是太心急,你能力資質威望有限,董事會那群老東西不會服你,趁我身子骨還行,能幫多幫你一點。”
江赦依舊沉默地聽着。
闵修鴻還想說什麼,咳嗽卻停不下來,江赦猶豫一會,站起來把大開的窗戶關上,可闵修鴻還在咳,完全沒有好轉的迹象。
安靜的房間内充斥着老人呼哧呼哧的咳嗽聲,闵修鴻死死抓着床邊,像要背過氣,灰敗的蒼老面龐都漲紅,江赦實在無法坐視不理,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隻好問病人本人:“你要吃藥嗎?還是我去幫你叫醫生?”
闵修鴻擺了擺手,按了一下床頭的呼叫鈴,沒一會,就有一名護理員敲門進來,熟練地從推車取了針劑從闵修鴻提前建立好的靜脈通路注射進去。
護理員收拾好東西,推着車離開,江赦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那支藥的名稱——丹參酮Ⅱa磺酸鈉。
用過藥後,闵修鴻情況好了一點,就是看起來人還有些萎靡。
他強撐着笑道:“這幾天小薇來看了我幾次,她說她很喜歡現在學的東西,打算以後有機會在岱山開一家自己的甜品店。”
說着,他想起什麼,動作起來,側身打算去開床頭的抽屜。
江赦可不想等會看着他再來一針,他按住闵修鴻,“我幫你拿。”
抽屜裡是一把牛軋糖。
沒看出來闵修鴻會喜歡這種甜膩膩的東西,江赦取了幾顆放到闵修鴻手心。
闵修鴻揚了揚粉嫩包裝的牛軋糖,吝啬地隻遞給江赦一顆,帶着些炫耀的口氣道:“這可是你妹妹親手做的,給你嘗一顆吧。”
江赦淡淡道:“醫生說你不能吃糖分高的東西。”
闵修鴻已經拆了包裝,塞了一顆到嘴巴裡嚼了起來:“小薇問過醫生了,說能吃,可能是專門為我做的低糖版。”
“哦。” 江赦看他吃得挺香,沒把他家和姨媽家各有一大桶牛軋糖的事情說出來打擊他。
坐了半個多小時,江赦看闵修鴻說得有點累了,主動提出有事要先走。
經過樓下的時候,他喊了兩聲管家,應聲的是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一問,才知道原先那位劉管家辭職了,說是家裡有事。
劉管家在闵家幹了四十幾年,算是闵家的老人,管理了别人的家庭一輩子,想回家享享兒孫清福也不奇怪,江赦并未多想。他問了新管家一些闵修鴻的恢複情況,新管家都對答如流,還算盡心盡力。
問到一半,闵怡和梁秘書從入戶門走進來,梁秘書看見江赦,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江總。我來給闵董送點材料。”梁秘書垂眸恭敬道。
江赦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起身整了整衣服,沒給旁邊跟着的那個女人一個正眼。
闵怡知道他是故意的,惡狠狠地瞪着他譏諷道:“你爸昏迷的時候不見你人,一醒就過來扮孝子賢孫,不愧是那個女人的種,小小年紀,這麼能裝。”
江赦不知道闵怡哪裡來的膽子敢在他面前招惹他的母親,他鼻子重重出了一口氣,冷笑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和你那個廢物兒子那麼閑,天天待在家裡混吃等死。”
闵怡臉上撲着精緻貴重的粉底,脖子氣得都紅了,天下哪有這樣倒反天罡的混球,自己前腳把人開了,後腳還有臉怪他們沒事做?
江赦駐足欣賞了一會女人敢怒不敢言的窘态,身心舒暢地離開了闵宅。
特殊單人監護室内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病床旁邊圍滿專業的生命體征監測和輸液設備發出規律的“滴滴”聲,床上的女人蒼白孱弱,隻剩口鼻處扣着的面罩上不斷模糊又透明的水蒸氣彰示出她微弱的生存氣息。
江薇輕輕敲了敲門。
“薇薇姐。”李靜正在給李潔按摩四肢,預防褥瘡,見到來人,站起來驚喜道:“你怎麼來了。”
“學校放假啦,我前幾天剛回來,想着過來看看你。”江薇遞給李靜一個便當盒,笑眯眯道:“我親手做的檸檬巴巴露亞。”
透過便當盒透明的亞克力頂蓋,淡黃色的慕斯上撒着一層青檸皮屑,李靜贊歎道:“哇真漂亮,姐你好厲害!肯定特别好吃!”
李靜的彩虹屁誇得厚臉皮的江薇都有些不好意思,她看向病床上的人,關心道:“你姐姐最近怎麼樣?”
“醫生說姐姐恢複得不錯。”想到什麼,李靜神色黯淡下來,低聲說:“可這兩天不知怎麼又有點不好了。”
江薇輕輕拍了拍沮喪的女孩肩膀安慰:“你不要擔心,這個病房的醫生都是我哥從國内外請來的治療這方面最好的專家,李潔姐姐肯定很快就能蘇醒過來。”
李靜感激地點頭,“薇薇姐,真的謝謝你,還有你哥哥和那位韓律師。如果沒有你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