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好幾天止血護胃的針,韓澤文在一周之後準時出院。
他拒絕了律所建議他休息半個月的提議,修整兩天後回了律所,進入了高強度的工作。
日子重新平靜下來,除了岱山市警方依然每日雷打不動給他打兩個定位電話,深夜加班到家,一開門不再是熱飯暖燈,隻餘一片黑暗外,他的生活好像并沒有什麼大的改變。
拆線兩周不到,他腹部的那三足鼎立的十字創口就草草結了痂,愈合速度簡直驚人,堪稱醫學奇迹。
然而,隻有韓澤文自己知道,每每深夜無人時分,創面就會開始腫脹發癢,提醒他這些深入髒腑的傷口其實并未好全。
嚴重的時候,他會被折磨得徹夜難眠。
輕輕地按壓痂痕,能清楚地感受到下面發硬鼓起的觸感和皮肉摩擦時瘆人的聲音。
那些笑、咳嗽、擡手……平日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動作,如今對他來說異常困難。
剛回律所那幾天,他甚至不能完全直起腰走路,稍微大一點幅度的動作,都會拉扯着深處創面的疼痛。
在朋友同事和家人面前,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好像這場手術并沒有對他留下任何影響。
他通過這種若無其事的僞裝來不斷暗示自己,那場狼狽難堪的分手也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他再沒見過江赦,隻在車上的經濟頻道廣播中,會偶爾聽到一些關于闵常那位風頭正盛的新貴總裁零星的報道。
比方說在這短短十幾天,闵常的管理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位自即位起,就讓人捉摸不透的年輕總裁,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性情大變,員工早上出的差錯,下午就被掃地出門。
盡管事後證明他裁的人大多嚴重失職,但未免太過乾綱獨斷,不近人情。一時間公司内部怨聲載道,管理層人心惶惶。
這位年輕總裁甚至好幾次違背公司章程,跳過董事會決議,力排衆議裁撤了總部和分公司六名同級高管,其中有幾位還鬧出了金融犯罪及刑事案件,頻繁的人事調動,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内部動蕩,季度财報隐隐出現暴雷苗頭。
因此,董事會裡,好幾位企業初創時便跟着闵修鴻的父親立下汗馬功勞的老股東對這位年輕人頗有微詞。
又比方說,搭橋手術後據說恢複得不錯的那位老闵董,近日出現了嚴重的後遺症,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這位随母姓的闵氏繼承人不在床前盡孝,團結親族,還趁機大刀闊斧地對付起血濃于水的同胞,以渎職之名把親堂哥和親姑姑趕出公司。
還有人說老闵董就是被這個逆子氣進醫院的。
總之衆說紛纭,各有猜測。
不過這些都和韓澤文沒有關系了。
韓澤文出院回家後,先把目光所及能搬動的家具通通換了個遍,包括廳裡那個每日晨起都要在上面躺個老半天回神修整的泡泡椅。
折騰一番後,家裡熟悉的格局還是會讓他想起和某人在一起的惡心畫面,這令他感到無比心煩,深夜回家後,連照明燈都不樂意開,日日摸黑上樓,在第四次在旋轉樓梯上摔個狗吃屎後,他決定給家裡來個大改造!
舍不得從這棟工作後就住慣了的房子裡搬出去,他索性裡裡外外重新裝修了一遍。
若不是報建手續繁瑣,物業也不允許,他真想直接把整棟别墅推倒重建。
三家專業拆遷隊,四十幾号人擠在寬敞的别墅裡面面相觑。
這是要讓他們各顯神通,然後擇優取勝嗎?
還是他們其中哪兩隊兵馬走錯地方了?
“抱歉,大家都沒走錯,是我比較急,請諸位一起動工吧。”西裝革履的雇主微笑着向他們解釋。
因為催得急,雇主出手異常闊綽,在市場價上翻了三倍。
隻要錢到位,什麼都好說。
溝通好需求後,此起彼伏的捶牆聲響了一整天,工頭們在雇主的要求下,在一日之内将承重牆以外的部分拆的幹幹淨淨,建築垃圾也一車車連夜清理出門。
第二天一早,聯系好的五家施工隊緊鑼密鼓一同入場,擠滿了别墅的每個角落,依照名家設計師連夜趕工送來的裝修圖紙,沒日沒夜地趕工,幾天就把整幢别墅從法式改成了截然不同的現代風格。
一周後,拆遷小隊長Alfie緊張不安地在剛裝修好的新家裡瑟瑟發抖,原來那些皮料柔軟,對它爪子很友好的暖色家具搖身一變,換成了中性色調、簡單利落的玻璃和大理石材質,冰冷又堅硬。
雪納瑞夾着尾巴,叼着自個的阿貝貝玩偶在室内唯一熟悉的老朋友——電子陶瓷食盆旁邊蜷腿趴下,恹恹地哼唧了兩聲。
韓澤文按了投食鍵,他在對自己家煥然一新的面貌很滿意,新家開啟新生活,他那段狗血悲壯的戀史也該翻篇了!
韓晟和嶽白的訂婚宴如期在韓家老宅内舉行。
最小的兒子尋到愛侶,韓建高興極了,恨不得将整個岱山認識的老朋友都請過來慶祝炫耀,在歐曼眉委婉地提醒家裡可能沒辦法容納幾百号人後,韓建才遺憾地挑了一些朋友親戚和重要的合作代表發出了請柬。
請了好幾波大師蔔算黃道吉日,訂婚宴最終被設在七月初某周日的午時吉刻。
韓宅當天冠蓋雲集,高朋滿座。其中自然包括雲川最大的合作夥伴之一,闵常。
起初韓仕聽到是江赦要來很不樂意,可闵修鴻纏綿病榻,身體情況不允許,闵武被迫賦閑在家,闵怡不管事,闵希瑞不願越俎代庖,最後隻剩江赦一個人選。
韓仕鼻孔朝天,想說那幹脆别來,誰稀罕,被老婆一瞪,又把話吞了回去。
歐曼眉想的是,他們韓家好歹也是岱山有頭有臉的人家,這件事雖是對方做的不厚道,但兩家總有商業合作這一層關系在,不好直接撕破臉;再加上,後面她還是不太放心,去看了同兒子談心那一天晚上病房的監控,認出了那個黑影的臉,找來所有的監控視頻一瞧,才發現有人在她在醫院照顧守夜的那幾個夜晚,竟然見縫插針地進了兒子病房好幾十回,而她完全沒有發現。
她不懂江赦此舉的用意,正好趁此機會查探一番。
江赦終于如願以償地從正門走進了他夢中心心念念的韓家老宅,見到了韓澤文口中的六位長輩,隻不過不是以韓澤文男朋友的身份,而是以合作方的身份,旁邊還跟着個明豔動人的準未婚妻。
在他進入前廳的那一瞬間,他就捕捉到那個令他思念成疾的背影。像有心靈感應似的,那人也轉頭看到了他,冷漠地同他對視一瞬後,就快速移開視線,再也沒朝他這個方向看過。
王曼感覺到身側素來疏離淡漠的青年面上微妙的情緒波動,饒有興緻地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敏銳地定位到目标人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