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第一嫌疑人,韓澤文在出事後第一時間就被警方傳喚,配合案件檢查。
“韓先生,感謝您的積極配合,現在您可以回去了。這段時間,請您保持通話暢通,并且暫時不要離開岱山。”
“好的。我明白了。”韓澤文微微颌首,簽字确認完口供後,站起來,同問話警察簡短握了一下手。
工作關系,韓澤文跑岱山市警察局的頻率比跑自家的老宅還勤快,和這片轄區的片警幾乎都混熟了,剛出審訊室,負責此案的劉警官便走過來,朝他遞了一根煙。
“小韓,辛苦你跑一趟了。”
韓澤文接過煙,夾在指尖,禮貌笑道:“依法配合公安機關的調查工作,應該的。”
在李潔的污蔑造謠案上,韓澤文可以說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證據鍊完整明晰。可誰能想到,李潔在私人社交賬戶上發布了道歉聲明後的當天傍晚,竟從獨居的六樓租房客廳陽台不幸墜落,幸而被遛彎的張大爺及時發現,送至醫院緊急救治才勉強撿回一條命,隻是迄今為止,依舊昏迷不醒。
“劉哥。我有一件事想問你。”韓澤文斟酌一番後開口。
劉警官為難道:“抱歉,案件還在偵查階段,具體細節我不能向你透露。”
他們在李潔的租房内發現了一封遺書,經鑒定科确認,确定為李潔親筆,和遺書一同被發現的,是一塊與這間廉價出租屋格格不入、價值不菲的男士手表。
通過手表镌刻的序列号,警方很容易就追蹤到了這塊手表真正的主人,正是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熱榜男主角韓澤文。
隻是痕檢顯示,上面除了受害者李潔的指紋外,隻有半枚韓家長期雇傭的住家保姆之一張阿薏的指紋,并沒有檢測到第三人的指紋痕迹。
并且,向品牌調取信息時,警方了解到,這塊表在李潔受害的一周前,就被登記為盜搶表,通過社區監控和報案記錄也可以證實,韓某住宅确實曾經發生過一起盜竊事件,至今仍未抓到嫌犯。
此外,根據多名雲川工作人員的證言和事務所監控畫面顯示,在案發時,韓某正在其所工作的雲川事務所加班,直至當晚十點才從事務所離開,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
又排除了各個途徑韓澤文雇兇殺人的可能性後,警方初步認定,韓澤文不具備作案嫌疑,同時猜測,這很有可能是一場專門針對韓某有預謀有計劃的栽贓傷人案件。
即便如此,韓澤文依舊是目前與本案牽扯不清的重要人員之一,向相關人員洩露偵查案情,屬于嚴重違規行為,縱使兩人交情不錯,他也必須嚴格遵守職業準則,不能違背底線。
韓澤文笑了笑,道:“自然不能讓劉哥為難,我隻是想知道那位受傷的李小姐現在情況怎麼樣?”
劉警官歎了一口氣,道:“目前命是保住了,能不能徹底醒過來還不好說,最棘手的是這位受害者的經濟情況不佳,在icu裡每分每秒都在持續性地燒錢,他的公益律師已經向社會發起了愛心捐募,不過到底能籌到多少還是未知數。”
“從這幾次的事件結合來看,我們懷疑,這夥人是沖着你來的,你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韓澤文權衡利弊後,說了闵武和“流浪”的名字,并簡單提了一嘴與闵武之間淺層的龃龉。
劉警官皺了皺眉,責怪道:“小韓,這事兒你應該早點說的,這個人和這家會所我會增派同事多加注意,如果你有什麼新的線索和發現,要及時和我們聯系。”
“好的,劉哥,還有一件事,我想請你幫幫忙。”韓澤文貼近劉警官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話。
……
江赦短暫熄火的擔憂卷土重來,原本清晰明了的真相,在李潔墜樓後開始變味,那些所謂的鐵證也蒙上了一層陰謀的面紗,而那封指名道姓又真假難辨的遺書,更是将矛頭直指韓澤文。
雖然案件尚在偵查階段,受害者依舊昏迷不醒,警方選擇暫時不向外界透露案件細節。一方面,是出于偵查策略需要,方便暗中排查;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媒體碎片化報道,引發社會大衆誤讀。
但還是有一些捕風捉影的媒體,為了搶占頭條抓噱頭,在毫無可靠信息的情況下,對事件的真相開始肆意猜測:一個隻為了訛錢的拜金女,會因為敗訴而羞憤自殺嗎?還是其中另有隐情?
先前那場暢通無阻的訴訟引發了公衆的熱議,有人質疑法院一方和雲川官權相護,枉法裁判;有的猜測這位韓少爺能這麼快從派出所出來,是因為韓家花了大價錢賄賂警方,徇私舞弊。
這些向壁虛構的言論并沒有掀起多大的水花,但看似平靜的水面下依舊暗流湧動,隻等着有根導火索将它徹底點燃。
除了每天早晚要随時随地接聽來自岱山警方的兩通核查電話并報告活動情況,收獲來自委托人或者不知情的合作方狐疑的眼神外,韓澤文的生活似乎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但也隻是似乎。
女孩的動作很快,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她幹淨利落地将小桶中的液體潑到了西裝革履的韓澤文身上。
江赦眼睜睜地看着,鮮紅色的濃稠液體自男人脖頸的位置噴濺開來,染紅潔淨的白襯衫,血紅的液體懸挂在他的發梢和睫毛,經過俊雅的臉龐往下蜿蜒,眉峰、唇角、最後在下巴凝結後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在那一瞬間,江赦仿佛聞到了血腥氣。
他像被點了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久前剛掀起的那塊猩紅的綢布更緊繃,更嚴密地重新包裹住他,纏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的視野黯淡一片,渾身血液都湧向了心髒,有種被絕望吞噬般的窒息。
“韓律師!”雲川門崗保安很快拎着電擊棒和鋼叉沖了過來,将鬧事的人控制起來。
女孩:“你這個人渣,你怎麼不去死!”
韓澤文感覺不明液體似乎濺進了眼睛裡,特别不舒服,他虛掩住一側眼睛,垂着頭,試圖用酸澀疼痛産生的生理性淚水把異物沖出來,然而沒有成功,在隻有江赦能看到的角度,男人的眼角流出了一道紅淚。
這幅景象反複出現在往後數月江赦的夢中,攪得他幾乎夜夜夢魇,徹夜難眠。
韓澤文聽着女孩一半辱罵一半控訴的話,很快理清了女孩的身份和來這裡的目的,他對着暴力壓制女孩的保安擺了擺手,道:“放開她吧。”
保安剛松手,女孩就張牙虎爪地掄着小鐵桶要過來砸人,江赦回過神來,擋在前面黑着臉箍住女孩瘦弱的手腕。
“給你兩個選擇,放下東西,我們好好談談,或者我以尋釁滋事的罪名送你去警局和警察叔叔談談。”韓澤文冷冷道。
“誰要和你談!和你多說一句話我都嫌惡心!”
李靜扯着嗓子尖銳地吼叫:“你才應該去警察局坐牢!敗類!人渣!禽獸不如的……啊!放手!”
女孩手腕咔哒一響,頓時疼得鐵桶都抓不住了,“哐當”一聲摔到地上。
“江赦。”韓澤文瞪了一眼下手沒輕沒重的青年,低聲道,“輕一點。”
“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你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的!我姐姐要是死了,我一定會殺了你!”李靜捂着手腕退了一步,像隻龇牙咧嘴地兇惡小獸被逼到角落後,露出她尖利的齒爪。
韓澤文輕笑道:“那你今天來做什麼?就為了給我點‘顔色’看看?”
他淩厲的目光掃過百米外茂盛灌木叢裡探出的“長槍短炮”,将外套脫了丢給一旁渾身繃緊一點就炸的江牌火藥桶,示意他拿衣服遮住臉,一邊淡淡道:“給我的襯衫來個藝術塗鴉,再順便讓草叢那幾個隐蔽技術負分的小記者給我來套免費的獨家寫真?”
他正色道:“就算你把我被遊街示衆的照片沾你姐姐腦門上,她也沒辦法立馬從icu原地爬起來給你的勇敢行徑拍掌叫好,小妹妹,你幾歲了,成熟一點行不行。”
韓澤文本來挺生氣,但一看女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姣好的小臉皺成一團醜得要命,又強撐着不肯哭出聲,擰巴又倔強,被一群一個頂她兩個大的彪悍保安圍成一團,像隻把瓜子殼摔得噼裡啪啦的倉鼠,火氣登時就消了大半。
也不知道女孩潑的是什麼,有股辛辣奶腥的化學制品氣味,韓澤文右眼又痛又澀,根本睜不開,也不能拿手去揉,隻能語氣和緩道:“進來吧,你可以全程錄音,沒準你運氣好,正好給我問露餡了,把錄音交給警察,就可以為你姐姐報仇了。”
女孩猶猶豫豫地,一邊一直站着沒吭聲的中年夫婦相互推搡着上前,小聲咕哝:“你們人多,誰知道進了你的地盤會發生什麼事?小靜,别聽他的,我們就在這裡說。”
剛才不出面,這會子長嘴了,韓澤文這個人精哪能不知道這夫婦倆憋着滿肚子什麼壞水,不就是為了讓躲在暗處的那幾名記者能多拍幾張他窘迫的照片嗎?
他的目光沉靜如水,姿态也是從容不迫,好像被潑得一身狼藉的不是他。
沒給那對夫婦一個正眼,韓澤文隻對着女孩商量:“怎麼樣?想好了嗎小妹妹?我隻想聽你的答案,這種機會不多。我的會見費很貴,你下次要想再和我單獨見面,可是要提前和我的助理提前兩周預約的。”
“我去!”女孩咬牙低喝道。
那對夫婦有點顧忌,但也沒法說什麼,隻能被留在雲川的大廳裡。
女孩被帶到了調解室。
一身狼狽的韓澤文先回了個人辦公室清洗眼睛和皮膚。
他站在休息室的全身鏡前,拿濕紙巾去擦臉和脖子上的紅色顔料,心裡不禁暗暗慶幸,好在女孩潑的不是油漆、強消毒液或硫酸什麼的,要不然還真不好辦,他這張驚天動地的帥氣臉龐使用期限就要惋惜地截止到今天下午五點三十四分了。
透過鏡子,看到江赦面色陰沉地杵得遠遠的,韓澤文知道他肯定又想起了上次郝骁那件事,怕青年腦子又拐死胡同裡去,他對着鏡子催促道:“愣着幹嘛,過來幫我。”
江赦慢慢走過去,抽了濕巾,幫他擦脖子上已經幹掉的紅色顔料。
“又在胡思亂想什麼?”韓澤文的骨瓷般淨透的脖子微微發紅,不知是被紙巾反複擦拭蹭紅的,還是對顔料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