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謝小明對着黑乎乎的面具比了個pose，沒聽見咔嚓聲，他想可能是江大哥或者文哥的手機開的靜音。

過了一會，面具被江赦拿走了。

“小明，好好帶着文哥，别走丢了。”青年看了一眼别别扭扭，隻肯留給自己一個側臉的韓澤文，笑了笑走了。

淩晨四點，天還暗着，甚至天邊還挂着一彎新月，可道路兩邊早就擠滿了人，每家每戶門前擺着供桌，鋪着金繡流蘇紅桌布，上奉瓜果，皆設香燭，每戶梁上高處插着一根細長竹竿，竿上長長地卷着一串紅鞭炮。

上至尨眉皓發的阿公阿嬷，下至龆龀囝仔，比肩繼踵，個個神采奕奕，面上不見困意，将村裡原本就狹窄的雙車道硬是占成了單車道。

韓澤文感慨道：“這好在是在淩晨，要是白天，這來輛汽車過都過不去。”

謝小明雙手護着頭上的鄉村版的鳳翅紫金冠，從千百個屁股林間擠過，艱難道：“不會有車的，巡遊活動是經過政府審批的，已經封鎖了所有進村道路，不允許車輛通過。”

謝小明爬到兩節土階上，拍了拍手上的土，指着不遠處祠堂前幾輛紅藍警燈閃爍的執勤車輛，道：“喏，那邊是樹兜鎮中心派來的消防車和警車，過來維護秩序的。”

韓澤文見此陣仗，不禁暗自感慨，不愧是信仰之鄉，這排場就是大。

謝小明帶着韓澤文爬到一處半人高的田埂，避免了在下面人擠人的窘迫，據男孩介紹，經過他這幾年的反複探查，此處視野極佳，可以看到大半的巡遊隊伍。

巡遊隊伍從村部出發，可以看到打頭的部隊舉着火把，星星點點，其後緊接着的是穿着紅馬褂的儀仗隊伍，皆是身材魁梧的年輕村民，掄着金邊紅緞三角旗幟。

關于樹兜村的這類傳統文化遊神活動，韓澤文之前隻在社交軟件上刷到過一兩次，真正身臨其境了，才感受到其中隆重和居民高漲的熱情。

遊行隊伍很長，有舞龍舞獅的、擡長杆燈籠的、敲鑼打鼓的、扛神像塔骨的，韓澤文見過的沒見過的一哄而上，看得人眼花缭亂應接不暇，場面熱鬧非凡，夜幕被燈光炮火照得亮如白晝。

“文哥！文哥！你快看！”謝小明突然變得很興奮，指着其中一段隊伍。

韓澤文順着他指的方向，是一群人圍着一架龐大的大紅鼓。

大紅鼓上坐着個花旦打扮的小女孩，化着古典戲曲妝，甩着水袖，脆生生地唱着韓澤文聽不懂的闵語小調。

“有點眼熟，是誰？”

謝小明臉紅撲撲的，說了一部最近熱播的電視劇女主演的名字。

韓澤文看着男孩，笑了笑，真誠地誇贊了幾句男孩的小偶像。

很快他們就看到了“聖護神将”，和他一樣裝扮的還有另一個人，都戴着面具，憑借着兩人随着表演動作偶爾露出的側頸膚色，才能勉強分辨出來，稍高那個是江赦。

兩名鬼面“聖護神将”從腰間取鈴一搖，揮着火把，整齊利落地做了一套動作後，撤到路兩邊讓道。

後面穿着紅馬褂的四人擡着一架華麗精美的轎攆，供着一尊神像，轎面上的裝飾繁複冗雜，皆飾以金箔，雕着花鳥蟲獸，邊角呈飛天狀高高翹起，垂着紅綢布，金流蘇，頂上還有一隻光彩耀目造型奇特的神獸。

轎攆所到之處，鞭炮轟鳴，伴随着紅紙屑與硝煙，還有村民們聽不真切具體内容的祝禱聲。

小小一架轎攆，韓澤文竟然從它上面看到了屬于皇宮古建築金碧輝煌，雕龍畫棟的感覺，這麼一架轎攆，就算是在重重警戒的世界博物館裡見到它，也不會有任何突兀的感覺。

“江赦負責做什麼的，就負責戴着個面具拎着個火把帶路？”韓澤文問。

“他今年負責驅邪引路，為聖祖出巡開道，你接着看，江大哥可厲害了！”謝小明神神秘秘地說。

“能有多厲害，總不能突然來個川劇變臉……”韓澤文笑着揶揄。

下一秒，鼓鑼聲奏了一段激烈的曲調，兩個鬼面人搭了一下面具上某處的機關，斜露出半張臉，飲了一口左袖隐藏的火油，一簇一米長的火苗從他口中噴湧而出。

韓澤文：“……”

人群中頓時一片叫好。

“厲害吧！”謝小明得意洋洋道，仿佛在下面吐火的那個人是他。

“……深藏不露啊。”韓澤文喃喃，下意識掏出手機，準備給小江同學錄個小視頻。

剛解開鎖屏，他忽然想到什麼，問：“這能拍照嗎？”

小明道：“随便拍，盡量不要拍到聖祖的臉，拍到也沒關系，隻要不要拍得太醜就行，聖祖很大氣的。”

聽男孩這麼說，韓澤文就沒有顧忌了，對着江赦的方向，放大手機鏡頭瞄準江赦，咔嚓咔嚓拍了一長串圖片視頻。

男孩在一旁甩着金箍棒，叽叽喳喳地介紹聖祖的事迹：“我爺爺說，聖祖還不是聖祖的時候，也住在我們樹兜村，那時候聖祖她……所以我們世世代代都供奉拜祭她，衆籌募資在山上為她設立了廟宇來供奉香火。”

男孩說的煞有其事，神乎其神，但若真如男孩所說，他口中的“聖祖”即便并無神力，從她那些事迹來看，也是個博施濟衆，為國為民的傳奇人物，韓澤文心中陡然生出了幾分敬佩之心。

“說起來，文哥你還沒有去山上拜過聖祖呢，天亮後你要不要叫上江大哥一塊去求個簽？仙龍宮的簽可準了。”

“不去了，我不信這個。”韓澤文笑着婉拒。

拍了有二三十張，又錄了兩段長視頻，韓澤文調出成品看了看，不是很滿意，淩晨光線太暗，距離又太遠，有幾張構圖不錯，但像素不好。

他有點後悔沒把家裡那台單反帶過來，那個的拍攝效果肯定比手機來得好。

“文哥，你能把剛才我戴面具的照片給我嗎，我等會發給我同學看！”謝小明扒拉着韓澤文的手臂，打算看看自己英勇的帥照。

韓澤文鎮定自若地從一水兒的“江赦民俗風情特别寫真”相冊切回拍照界面，道：“在你江大哥手機裡，你等會記得去找他要。”

一個不留神，浩浩蕩蕩的隊伍裡就不見了江赦的蹤影，韓澤文拉着鏡頭找了一圈，終于在人群中尋到了江赦的同款打扮，那人手裡還攥着一瓶火油，在和路邊的一個女孩子說話。

他剛對上焦，對着那人定格拍了幾張，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一轉頭，一張鬼臉面具貼着很近對着他。

“文哥，你在拍誰？”面具人問。

“沒誰，随便拍拍。”韓澤文面不改色地鎖了手機屏幕，放進口袋裡。

“吃糖葫蘆嗎？”江赦摘下面具挂在胳膊上，從寬大的袖蓋裡掏出一根塑料膜包裹着的幹幹淨淨的糖葫蘆，這一路人擠人，炮火缭繞過來，竟一點灰也沒粘上。

韓澤文接過，剛想問問小明吃不吃，卻見腳邊蹲着的小明五顆葫蘆已經啃得隻剩倆了，一旁辣條嘴裡還嚼着一顆。

糖葫蘆外表同韓澤文記憶裡的冰糖葫蘆差不多，就是個頭小了點，果子顔色是黃色的，韓澤文猜這些山楂的品質應該不怎麼好，估計會酸掉牙。

但這串糖葫蘆好歹是江赦千辛萬苦穿越人海兜過來的，就是一坨s他也得嘗嘗味。

好在這師傅手藝看着還行，表面的糖衣晶瑩剔透，又薄又均勻，沒有個幾年工藝下不來。

韓澤文咬了一口，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麼難吃，酸酸澀澀的果子配上甜滋滋的冰糖，别有一番風味，吃完砸吧砸吧竟還有甜甜的回甘。

“這不是山楂吧？”韓澤文稀奇地問。

“是油甘。”江赦笑着回答，站在田埂上陪韓澤文聊了兩句，隊伍裡傳來幾聲急促響亮的铙钹聲。

江赦轉頭望了一眼隊伍頭部的位置，戴上面具：“我該回去了。”

“後半段我們要将聖祖送回半山腰的仙龍寺裡，其他人不能跟着，你先回家。”

他從男人手裡接過棍子，讓他咬走最後一顆糖果子，拿着空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