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雙眼睛,最像他母親。”
程知遇聽着這句話,不由得想起那雙漂亮的瑞鳳眼,端着茶盞的手一頓。
她靜默着不說話,卻忍不住地想,倘若那雙眼睛可以看見,又該是怎樣的靈動漂亮。
陸元義沒注意到程知遇複雜的神情,他糾結片刻,道出真相。
“大伯一瞧到那雙眼睛,便會想起自己蠢笨到相信愛,而因此喪命的女兒,便把陸明交給二房撫養。”
“可他跟陸舒蘭越長越像,我爹爹瞧着他的眼,發了慌。他怕叫大伯瞧見,大伯會因為這雙眼睛動了恻隐之心,便将他關進閣樓,唯恐他的眼睛被人瞧見。可這,并不能永絕後患。”陸元義的目光漸漸變得瘋狂,眼前似是浮現出陸明的身影,“阿娘出了個好招,既然他的眼睛像,那就毀了他的眼睛!”
程知遇手上的茶盞沒拿住,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陸元義的話還未說出口,臉上便迎面來了一拳,攥狠了勁兒,砸得他腦中登時一片空白,臉頰發麻,一股腥甜沾染舌尖。
他費力仰頭看向程知遇的臉,隻見她胸膛劇烈震動,眸中的怒氣好似要将他拆骨吞腹。
陸元義倏然笑了,牙齒猩紅,挑釁似地沖她笑道:“我們給他下毒,說是他發熱燒壞了眼睛,自此不能視物。程知遇!你救不了他的,此毒無解,無解!哈哈哈哈哈哈......”
程知遇忍不住揪起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地低吼,“陸元義!你就該下陰曹地府,千刀萬剮,受萬鬼啃食!”她是雙手顫動,一雙杏眸瞪着他,呼吸都變得粗重。
“你懂什麼?!”陸元義的聲音尖銳,滿臉寫着癫狂,“他是大房唯一的孩子,又是陸舒蘭那個賤貨的種,他若是個全須全尾的人兒,陸江會考慮把家主傳給我嗎?”他指着自己的胸膛,“陸江的厭惡隻是一時的,他看見陸明長得越來越像已故的曾經最疼愛的女兒時,還會想着陸舒蘭的不堪嗎?不,他不會!人總是會為死人粉飾!”
陸元義的喉嚨中洩出一聲短促的笑,蒼白而又釋然,“誰能想到他是皇子呢?”
“我時常去閣樓‘探望’他,你猜我發現了什麼?”陸元義反問她,聲音微揚,語調輕松。
程知遇的眸色變得幽深,她看着陸元義眼中的挑釁,咬咬牙,無奈松開了手。
陸元義被她甩得一晃,後背重重磕在了牆壁上,他靠着牆喘.息,狼狽地擦去嘴角的鮮血。
“......我發現了官家的小印,串上繩子,挂在他的脖頸上。我搶走時,他說那是他娘的遺物。”
程知遇不理解,為何陸元義能如此冠冕堂皇地說出這句話。
【我搶走時,他說那是他娘的遺物。】
那時還沒窗沿高的陸明,眼睛方不能視物的陸明,他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
程知遇不知道。
“程娘子,這不是你的雲客軒。”姜大人雖也唾棄陸元義的小人行徑,卻還是出言提醒。
他不想讓程知遇在錦繡樓鬧大事情。
他點到即止,程知遇自然也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斂下神情。
“今日的茶,喝得倒是精彩。”程知遇嗤笑,眸子泛出無邊的冷寂,斂袍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陸元義,不知為何,那眸子盯得陸元義發毛,“就不多叨擾了,義哥兒......回見。”
她咬着牙說完最後一句,帶着契子出了錦繡樓,轉到拐角時,眸中怒火再也壓不住,動了腰牌。
*
知道了罪魁禍首是誰,找醫師便也沒費姜甫多少氣力。
程知遇輕柔地将陸明蒙眼的布條摘下,替他攏了攏碎發。陸明順勢坐在榻上,緊張地攥着她的指尖,遲疑着叫了她一聲,“阿遇?”
“沒事的,聽醫師的話。”窗外的曦光透過窗子灑進來,程知遇不覺得溫暖,隻覺得灼痛。
于是她關了窗、遮了簾,昏暗的房間内,油燈靜靜燃着,暖黃的光映出陸明的輪廓。她頓了頓,随手将布條扔在榻上,站到陸明面前,輕輕撫過他的眉眼。
陰影遮去油燈的光,臉上的熱感減淡,強烈的不安充斥着陸明的心髒,他微張着唇眉心緊蹙,往日紅潤的唇瓣一時也變得蒼白起來。
程知遇俯下身,額頭輕抵,兩人的鼻尖輕輕靠在一起,陸明甚至能感受到程知遇的呼吸。
她溫柔的聲音蓋過了陸明不安顫動的心跳聲,“醫師會治好你的眼睛,陸明,你難道不想見我嗎?”
想,發瘋了想。
陸明忍不住仰了仰頭。
他溫熱的呼吸與程知遇纏綿,纖長卷翹的睫羽微微顫動,在他眼下遮出一片陰影,兩人的唇瓣不到一指距離。
他虛化的眸是純粹的一點墨色,明明不能聚焦,卻在此刻宛若深淵要将她拖進,油燈照得人也熱了。
靜默的黑暗中,程知遇目光灼灼望向他,發絲垂下勾在他的臉頰,癢癢的,但陸明沒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