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藥池設在頂樓,若是硬闖進去,會觸發樓中機關。”
“林家人入夜而眠,隻會留兩名童子看守藥池,我一會兒先施針将童子放倒,小侯爺随後帶墨公子進去。”
林霜邊說,邊往飛雲樓側方的矮樓奔去,忽然,簡思銘輕聲喊下他。
“且慢。”簡思銘穩了穩背上仍舊昏迷的墨非離,又看了一眼高聳的飛雲樓,疑惑問,“林霜,墨公子此次治療不能間斷,咱們何不直接同家主求醫說明白。”
林霜頓步,微微回眸,正色回答:“小侯爺,林家不醫昏厥,不醫瘡疤,不醫外姓男子。”
“……”簡思銘沉默片刻,神色愈發肅然,“走吧。”
林霜點頭,領着簡思銘從一處偏門進入矮樓之中。
兩人小心穿過廊道往高樓走去,一路寂靜異常。
雖然林家人入夜而眠,但林霜記得,族裡有幾名表舅舅是徹夜不眠的,且會時常走動樓層尋找藥材,他早已做足了準備,若是碰上人,便索性用深淵帶來的特制草藥藥暈幾人,離開時再還他們解藥。
林霜忐忑上樓,斂着呼吸不敢發出大聲響,幸運的是,他們順利登上頂樓,途中沒遇到任何人。
跨進頂樓的屋門,一股濃郁藥香撲面而來,緊接着便是幾扇镂花屏風映入眼簾,屏風下方霧氣氤氲。
林霜盯着那屏風,取出銀針的同時示意簡思銘停步。
他謹慎而迅速移去屏風後方,藥池水霧升騰,可藥池周圍,竟空無一人。
來不及顧慮太多,他仔細檢查藥池,确認池水沒錯,池中無人,便回身喚簡思銘将人帶進來。
“小侯爺,我将你采來的藥草制成了藥丸。”林霜将藥瓶交給簡思銘,嚴肅又道,“小侯爺先帶墨公子進入藥池,務必确保墨公子身體完全浸泡在藥池中,而後再給他服下此藥,服藥之後,他可能會七竅流血,那些是他體内的毒血,請小侯爺幫忙擦拭,莫讓毒血流入池中,待毒血排淨,他的毒也就除清了。”
“好。”簡思銘取了藥,迅疾将人帶去藥池。
林霜點頭,退步出門将屋門輕輕合上,然而才合上門,身後忽然出現一人影。
他驚覺速速擡起銀針,正要飛針的前一刻,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将樓中衆人都藥暈了。”
林霜聞聲一怔,但沉默着沒有回頭。
不一會兒,那人沉聲又道:“方才我見到一人,那人暈倒之前說了一些話。你母親,可能不是病死的。”
林霜回眸,而此時,言洛川微微避開他的眼睛。
“我帶你去見他。”
說罷,言洛川轉身往樓梯走去。
林霜看着他空蕩的左袖,凝着眉跟上前。
言洛川領林霜來到樓下拐角偏屋之中,屋中物品雜亂,似有過打鬥痕迹,林霜看了一眼言洛川,發現其左袖上沾了零星血迹。
林霜張唇欲問,而言洛川突然蹲身,單手從地上拉起一人。
那人面色青黑,身形高挑可瘦骨嶙峋,似是僅用湯藥吊着一口氣,讓人過目難忘。
眼前人模樣與數年前沒兩樣,林霜看着他,喃喃一聲:“二舅……”
說着,林霜看向言洛川,問:“這是我二舅,他說了什麼。”
言洛川沒直接回話,而是取出一枚丹藥塞進林琛口中。
片刻後,林琛醒來,睜開眼看到林霜的一瞬間,他枯槁無神的眼睛驟然驚恐放大,随後立刻推開言洛川,跌跌撞撞往身後爬去。
林霜見狀,疑惑走上前。
林琛見他追來,拾起一旁的雜物朝其砸去,目色猙獰大喊道:“林瑤!你已經死了!為何還要纏着我不放!”
言洛川迅疾飛出一柄刀刃将雜物截下,而林霜聽到母親的名字,先是頓了頓,而後倏然沉下眼眸與聲音。
“我纏着你不放,你說說,我為何纏着你不放。”
他邊說,邊從腰佩的翠綠香囊中取出一枚軟木,用指尖細細磨碎,霎時,一陣獨特的草木異香四散。
“瑤木香。”林琛清晰聞見那昔日熟悉的氣味,堅信林瑤回了魂,他看着林霜,神色愈發扭曲,“是我給你下了毒,那又如何。爺爺自小就偏愛你,誇你天賦高,縱容你闖禍,哪怕知道你犯了家規,依舊沒将你逐出林家,而我日日辛苦鑽研醫理,爺爺始終沒誇過我分毫,更是從未與我提及傳位一事,我怎能甘心!怎能甘心!”
林霜面無表情:“你給我下了什麼毒。”
“毒……”林琛失了控,伏在地上開始瘋狂翻找,歇斯底裡道,“我要給你下毒,給你下那個無色無味的毒,讓你五年後病發身亡!讓你肚子裡的孽種變成怪物!”
林霜依舊沉着眸,但雙手止不住發顫。
他母親早亡,身患隐疾,種種不幸,一切看似天意,然而,一切“天意”,竟來自親人毒手。
林霜一瞬想起苦痛往事,沉沉發聲:“殘害血親,二舅,你好狠的心。”
“二舅……”林琛猛然擡眸,仿佛清晰過來,盯着林霜瞪目道,“你,你是林霜,妖孽!怪物!你竟敢回來!”
話音落,林琛再次拾起雜物朝林霜砸去。
這一回,言洛川迅速掏出一柄匕首将雜物擊飛,緊接着襲向林琛将匕首逼到其頸前。
就在言洛川即将動手時,林霜卻漠然一聲。
“别殺他。”
言洛川聞聲停頓,下一刻,隻見林霜平靜地掐開林琛的嘴巴,将一枚藥丸強行塞進其喉中,之後便拉下言洛川緊握匕首且沾了血迹的手。
“咳,咳咳咳,你!”林琛捂着喉嚨,怒嗔,“你給我吃了什麼!”
“二舅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得太輕松,此毒無解,往後的日子,請你痛苦地活下去。”
說罷,林霜轉身離開。
回到頂樓,林霜站在屋門前,閉上眼睛深深換息,不知過了多久,似是已将情緒壓下,他緩緩看向身後。
見到林霜回眸,言洛川一言不發,默默退了退步。
林霜看了一眼他的手,輕輕歎了一聲:“手給我看看。”
言洛川驚然,怔在原地愣了好一陣,最後慢慢擡起手。
林霜簡單幫他處理了傷口,随後移目看了看他空蕩的左袖,眼眸不覺顫動。
片刻後,如同下定了決心,林霜退後一步,看着言洛川的眼睛,凝聲道:“言洛川,那日若不是你為我擋了那刀,我早已命喪黃泉。”
想起那日言洛川為自己擋刀被砍斷了左臂鮮血淋漓的模樣,林霜不禁頓了頓,他咽了咽喉嚨緩下氣息,聲音又沉了沉。
“我謝你救我一命,可……我始終忘不掉你過去對我做的那些事,我們不……”
“對不起……”言洛川微微低下眉,“我本想用命向你贖罪,可你又救了我。”
“…………”
林霜無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一陣寂靜之後,兩人身側忽然傳來聲音。
“林霜。”
那聲音熟悉而親切,林霜聞聲看去,眸色亮起。
“殿下!靈君?”林霜驚訝,“你們怎麼來了?!”
“前些日傅銘在西北巡查,說在暮川一帶看見了熟人,便報信同我說了。”莫晚庭走向林霜,看了看一旁的言洛川,又道,“你們獨自來暮川,我不放心。”
林霜疑惑,他明明已經寫信告知莫晚庭不必過來,難道是他表達不夠清晰?
“殿下,我有發信給你,此事……”
林霜話音未落,莫晚庭:“你的信被人攔截了。”
說話時,莫晚庭特意又瞥向言洛川,看見他目色愈發難堪,心中有了答案,繼續道:“我有一件要事要同你商量,此處之事辦完,你同我回主城吧。”
話落間,言洛川迅疾看向林霜,恰好與之對視,又快速沉下眼。
林霜見狀,知曉是他截了信。
他先是同莫晚庭說:“殿下請稍後。”
而後質問言洛川:“我的信呢。”
“燒了。”言洛川沉聲應答。
“為何燒我的信。”林霜再問。
言洛川沉默。攔下信件的第一時刻,他甚至沒有打開信件,當即便将信直接燒毀,卻不料還是沒能攔住兩人相見。
他頭壓得很低,聲音也很低:“不想你跟他回去。”
“……”林霜啞口無言,氣得索性翻了個白眼,無奈輕歎,“誰說我要……”
他頓言,調了調呼吸,忽然間,垂下身叩向莫晚庭。
“殿下,林霜想請殿下上奏主上,準我出使深淵。”
他話音落,莫晚庭與言洛川皆驚然。
“深淵與青陸不合,除了舊日矛盾,更多的還是兩族之間缺少溝通,從而讓居心叵測之人牽制了思想。”說到這裡,林霜擡眸看莫晚庭,凝聲又道,“殿下,他們醫理體系混亂,正缺人幫他們築基立典、授醫解惑,若是我們能有人出使深淵做好此事,對兩族交好,必有大益。”
他神色嚴肅,而莫晚庭沉默着,目色逐漸複雜。
林霜說的兩族矛盾,也正是莫晚庭要同他商量的事情。過去因陽喆蓄意離間,兩族之間誤會頗深,若是放任不管,哪怕此時風平浪靜,今後也不免再起波瀾。
派使者前去深淵交好,确是一個可行的辦法,可,那處終究是異國他鄉,那些異族人,一年前還與他們兵戈相對……
莫晚庭思索了許久,還是正色言:“林霜,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林霜看見莫晚庭肅然神情,忽然勾唇笑了笑,安慰道:“殿下,我在深淵生活數年,又陸續與他們有過接觸,此事由我去,再合适不過,殿下不必顧及我。”
莫晚庭沒有立即回應他,而是看了看姜少棠,又看向言洛川。
姜少棠不言,但沒有反對,而言洛川忽然發聲:“殿下放心,我從未讓他人傷過他。”
莫晚庭一瞬皺眉。他人?防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