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兒,自打從義陽回來,你便有些郁郁不樂。這一行發生了什麼事嗎?”李盈袖擺弄着新送來的一盆紅色海棠,嬌豔的鮮花襯得李盈袖白皙的臉龐更加雍容美豔,她很是憐愛地看了一眼旁邊百無聊賴擺弄枝葉的成绮。
“娘,詩經上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子是不是都喜歡像娘這樣溫柔賢淑的女子?”
李盈袖禁不住笑了:“你爹自然是喜歡娘這樣的。其他人卻不一定,我猜煜兒就不是。”
“娘猜錯啦。他這次回來,第一次出門辦事,就惹了風流債,讓人家女孩子一看見他就含情脈脈,黏着不肯走。”成绮把眼前的白海棠當做了成煜,負氣地甩着手帕來回抽打。
李盈袖連忙按住她,把海棠搶過來放在眼前,仔細檢查花瓣枝葉,“那煜兒如何對待她呢?”
“好得不得了,好一出英雄救美,又出力又出錢。這死木頭在家不聲不響,一出門才顯出歪心思。”
“绮兒,說的什麼話?如此沒規矩。”
“我就是不明白,素昧平生的人,出手相助也就罷了,竟還攔着我趕她……”
“你和他動手了?”
成绮讪讪地不說話,默認了。李盈袖放下手中的剪刀,皺起眉頭,“他比你年長,你該關心敬重他,怎可如此無禮?他若認真計較,十個你也不夠他打。平日在家嬉笑打罵他讓着你,出門在外竟還這樣一味放肆。”
聽到“十個你也不夠他打”成绮心裡萬分不服,“爹娘就知道偏心護着他。他不過一個義子,憑什麼……”
“住口!”李盈袖呵斥住成绮,“我說過多少次,你們倆在爹娘的心裡是一樣的,絕不許任何人因為他是義子而輕侮怠慢他。還是那麼沒有分寸!”
李盈袖性子溫柔平和,極少動氣。但是隻要有人議論成煜義子身份,李盈袖就會怫然不悅。成绮知道是自己又口無遮攔了,連忙上前嬌滴滴地拉住李盈袖:“娘,是我造次了,我不說了,娘别生氣。”
李盈袖見她知錯,便也不忍再疾聲厲色,軟下語氣勸道:“你是爹娘的掌上明珠,他也一樣身份貴重,他不單是風袖堂的少主,還是……”
“還是什麼?”聽到李盈袖說了一半的話停了下來,成绮下意識擡頭追問。
“還是你未來的夫君,你該當和他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成绮的一張小臉登時通紅:“娘說這幹什麼?就知道取笑我!我才不要嫁給他。再說萬一他有了心上人,娘還能強拆姻緣?”
“煜兒胸中有丘壑,凡事自有他的原則。你現在還小,以後會慢慢懂他。他在外面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女子,都隻是露水情緣,他還沒當真,你倒計較起來了,未免顯得太不容人了些。”
“我覺得這話說得不對。如果他心裡有我,就該在意我的感受,不該有露水情緣。換做我和其他男子夾纏不清,我的夫君也該包容我嗎?”
李盈袖沉思了一會,點了點頭,頗有意味地笑了:“我這女兒,雖然跋扈,卻也有自己的道理呢。煜兒有的受了。”
“娘又淨瞎說。”
母女二人正說笑,侍女領着大師兄進來回禀說二師兄帶回的六箱密冊已安置完畢,等待師母前去查閱。李盈袖點點頭:“知道了,我這就去。”大師兄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聽到大師兄的話,這一樁心事又襲上成绮的心頭。風袖堂依仗實力行事張狂,睚眦必報,卻也稱得上公平磊落,恩怨分明。成绮十分引以為傲。可這一次鷹眼閣的處置方式卻打破了她的驕傲,讓她如鲠在喉。
“娘,我和成煜臨行前得令燒毀情報,少傷人命。可是為什麼爹會讓搖光部處理後事?不僅帶回密冊,還……還濫殺手無寸鐵之人……”
聽到成绮這麼問,李盈袖也容色沉重:“绮兒,我對你說過,你爹他年少時為人所害,吃了不少苦。所以在一些事情上,略有偏執。但你要相信,你爹絕非奸惡。這次的事情,他自會有交待,你不要介懷。”
成绮猶疑地點點頭,李盈袖溫柔地撫了撫她的臉,“去練箭吧,娘有要事忙。”
來到校場,不出意外地看到成煜專注地練劍,成绮剛剛還在憂思郁結,一看到他卻立時玩心大起,抄起弓箭對準成煜,連着三發,射了過去。自小便是這樣,隻要朝成煜射上幾箭,玩鬧一陣,心裡有再多煩惱也煙消雲散。
成煜早就餘光瞥見她,揮了揮劍,三支箭斷成均勻的六截,落在地上。一轉頭,看到成绮左手扶弓,右手叉腰,笑得嬌俏狡黠:“你說是我的弓厲害還是那葉女俠的劍厲害?”
“各有所長。”
成绮不服氣的“哼”了一聲,放回弓,抽出一把劍:“她的劍法我也看會了兩招,沒什麼了不起。如果換作我,才不會被你把劍卸掉,你信不信?”
“可以一試。”
看他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成绮争強之心更盛。回想着葉蘭汐的劍法,提劍刺去,成煜也依舊用當時的招式還擊。走到了卸劍的那一招,成煜的劍身别住了成绮的手臂,手腕一轉便可使得成绮手臂無力自己松手放開劍。成绮早有準備,便故意往他的劍鋒撞去,真打實鬥中,躲還來不及,哪有人故意受傷?成煜生怕傷到她,連忙撤回劍招,回身迎擊,看着成绮笑得得意滿滿,也不氣惱:“好個耍賴的招式。小心了。”話音剛落,逮了個空隙劍身彈中成绮的手臂上的曲池穴,成绮立時手臂酸麻無力,手中的劍應聲落地。
成绮氣得直跺腳:“她這三腳貓功夫,不靈。”
“绮兒,将你方才的招式再演一遍。”成遠風不知何時已到校場,看似如平日一樣嚴肅,神色裡卻透出一絲興奮,似乎很感興趣。
成绮猜不到父親的用意,隻得怯怯地應了一聲,将葉蘭汐的劍法大緻耍了兩三招。
“爹,這是我看來的,就記得這幾下。”
“從何處看來?使劍之人是誰?”
“我們進入鷹眼閣之前,有一個名為葉蘭汐的女子,自稱托付鷹眼閣尋人,每年都會去小住幾日,相助鷹眼閣阻攔我們。”
“此人下落如何?”
“她武功甚高,我們雖傷了她,卻也被她逃了。”
成遠風并未責難,而是沉思了一會,微微點了點頭,“繼續練。”說完起身便走。
父親雖未多說,成绮卻看出葉蘭汐幹系重大,心裡萬分好奇又不敢多問,扭頭質問成煜:“爹是什麼意思?”成煜卻不回答,也是若有所思的樣子,看神情似乎頗為關切。
成绮不等起勢,提劍朝成煜刺了過去。成煜回神格擋:“還來?”
“這麼擔心她?!”
“胡說。”
“在這惦記有什麼用?有本事去找呀!”成绮重重地扔掉手中的劍,甩手離開。
這死木頭可真是出息了,竟流連外面的美色!果然是人大不中留!成绮在心裡把成煜罵了千萬遍,精神卻不敢松懈,佯裝閑散,尾随着成遠風跟到了書房外。隻聽得成遠風招呼了兩個師弟入内,命他們将鷹眼閣帶回有關葉蘭汐的圖冊全部彙總送來。以葉蘭汐的年紀,不大可能是爹的故交。爹認出了她的招式,大概與她師門有舊?
成绮回院交待了丫鬟要在工坊研制機關,任何人不得打擾。丫鬟們擔心她又廢寝忘食,七嘴八舌地囑咐她要看着時辰,她雖有心事,仍是神色如常一一應付。随後溜回父親書房外,躍上房檐,任憑午時烈陽灼熱,直至天光昏暗,成绮饑腸辘辘,仍耐住性子紋絲不動。耐力,乃是堂内重要功課之一,若此事能成,凡事皆成。終于,聽得父親喚來了大師兄。
“師父。”
“細查此人。要報殺親之仇,關鍵便在此處。”
“葉蘭汐?請師父明示。”
“成煜這一行遇着這女子,所用正是紫慧真人門下劍法。”
“紫慧真人門下?不知葉蘭汐與林瑤華那賤婦有何關系?不管怎樣,有了這線索,我順藤摸瓜遲早找到她。”大師兄的聲調變得尖厲高亢,聽起來頗為駭人。
聽到“林瑤華”這個名字,成绮不由得心緒震蕩,那不是殺害成煜父母的仇人嗎?父親一直在打探這個人的消息,始終杳無音信。若早知道葉蘭汐與她有關,千方百計也定要擒來。
“葉蘭汐自稱托付鷹眼閣尋人。紫慧真人門下三個弟子,除林瑤華以外兩人都已随紫慧真人隐居深山,不問世事,林瑤華尚無下落。并且,”成遠風頓了頓,陰森地笑了一聲,“唯有她尋人之心迫切。”
“鷹眼閣的雇主名冊定會記載葉蘭汐的詳情,我定仔細查閱打探。”
“相關圖冊,皆在此處,你拿去。”
“師父大恩,恩卿銘記于心!”聽到撲通一聲,似是大師兄跪倒,随後三個響頭,“我枉死的爹娘在天有知,也定會感念師父恩德。”
成绮聽到将獲林瑤華下落,激動不已,那木頭終要大仇得報了。随後卻又聽得一頭霧水,不明就裡。娘說,在她周歲那年,爹帶回兩個男娃,一個是三歲的成煜一個是六歲的大師兄王恩卿。爹外出辦事,巧遇妖女林瑤華殺害一對夫妻,她本是追殺一位身受重傷的俠客,得知一戶王姓商人将其收留并為他尋醫治傷,便尋上了門,彼時俠客卻已離開,商人不知其去向,林瑤華遷怒商人夫婦,将二人殺死。爹路過時救下二人之子帶回收養,取名成煜。而大師兄則是鎮上一無父無母的貧苦孤兒,爹收其為徒正好和成煜相互為伴。
事關緊要,成绮絕不會記錯。可是聽方才爹和大師兄的對話,林瑤華卻成了大師兄的殺親仇人,難道林瑤華也害了大師兄的父母?怎麼從未聽說?
“師父,最多月餘,定能尋來賤婦下落,到時咱們是否依原計劃,派成煜除之?我與仇人之子共事一處,實在恨海難填。”大師兄興奮之餘頗有顧慮。
仇人之子?何意?
成遠風含混地應了一聲,又沉聲道:“被親生兒子手刃,是林瑤華應得之報。事成之後,成煜還當歸于我處,與林瑤華再無瓜葛。”
——!
成绮隻覺腦中嗡的一聲,後面他們再說什麼,已然全都聽不進去了。她趁着自己還有最後一絲理智提起輕功潛回自己的房間,跌跌撞撞地躺倒在床。丫鬟們圍了過來:“娘子終于回來了。吃過晚飯嗎?”
“我睡一會,你們下去。誰來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