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問月一步跨進衆人的視線範圍時,赫曲蘭若正看着火上的烤羊腿,她擡頭正準備罵周問月多管閑事,而下一秒看清楚周問月身後跟着的人,一時瞳孔驟然緊縮。
她身邊的昴嬰也隻是專注地盯着篝火,沒有看周問月那邊。
氣氛有些肅穆。
衆人的視線帶着崇敬與畏懼,而周問月明顯感覺到這樣的視線是對着許岱去的。
靜谧的曠野裡隻剩下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油脂的滋滋聲,周問月彎腰,把孩子輕輕放在篝火邊鋪着的毛氈上。
那個父親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匍匐着過去,用滿是淚水的臉緊緊貼着自己毫發無傷的兒子。
“他隻是暈過去了,沒事的。”周問月打着手勢試圖和這個趴在地上低聲哭泣的男人解釋。
但是似乎沒什麼用,而昴嬰和赫曲蘭若都隻是在遠處看着她的動作,神情帶着防備。
在周問月有點手足無措的時候,許岱俯下身輕輕拍了拍他,用白泷語輕輕說了兩句話。
男人點了點頭,抹了一把眼淚,然後抱着孩子挪到了更遠的地方。
周問月看着許岱慢慢站到了自己身後,一時神情有些複雜。
“你在這裡坐好。”周問月指了指地上鋪着的氈布,許岱點點頭,坐下了。
“還好剛才換衣服的時候帶上了便攜醫療包。”周問月嘀咕着,從袍子寬大的袖子裡掏出一小包紗布和藥品,遞給許岱,“能自己包紮嗎?”
許岱依舊隻是點點頭,沉默地接過了她手裡的東西。
接下來就是,周問月讓許岱幹什麼,他就幹什麼,當周問月把煮好的湯遞給許岱的時候,赫曲蘭若終于忍不住了。
“你到底在做什麼?”她拉着周問月走出營地,低聲質問。
周問月誠實地說:“救人。”
“你覺得他需要你救?”赫曲蘭若有些氣憤,“你們這些外地人總是不知死活。”
“這裡面有什麼門道嗎?”周問月心裡的記錄本開始嘩嘩翻了起來。
但其實從一開始她就真的很想知道許岱的身份,剛剛别人的跪拜和昴嬰奇怪的态度都說明他身份的不同尋常。
“你難道沒想過?他滞留在雪原,永遠不能進入寒城。”赫曲蘭若說,“你可以敬畏他,甚至可以愛慕他,但是唯獨不可以接近他。”
“為什麼?我如果接近他,寒城王會殺了我不成?”周問月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是閻羅天的化身。”赫曲蘭若一字一頓地對周問月說。
周問月馬上在腦中想起了相關的資料。
閻羅天,在白泷雪山一脈的文化中,是掌管着死門的閻神,出生便是孤兒的孩子被認為是閻羅天的化身,會被扔進雪原裡。
但是,倘若他能在雪原裡活下來,這個孩子就被視為雪山賜下來的神明,他的左眼将被紋上杜鵑花的紋路,然後,如許岱居所處壁畫描述的那樣“返回故鄉”,成為領土的掌權者。
這是白泷雪山關于君權最古老的神話之一。
但是現在的寒城王早已變成世襲制,也就是至少在明面上,是不是閻羅天命影響不大,周問月覺得這并不是解釋問題的原因。
她想起了那些來取許岱血液的人。
那樣的儀式明顯會和白泷當地的某些信仰有關,而越加不開化的地區,對這些東西就越堅信不疑,一旦觸犯禁忌會帶來很嚴重的後果。
許岱也許是和寒城中某種信仰有關,或者說,有人認為他是閻羅天的化身,因此為了維持某種權威,将他圈禁在雪山上,甚至禁止他和别人接觸。
相當于真的給了他一張神台,把他化作了泥塑菩薩。
但是對于赫曲蘭若話後的深意,周問月并沒有多少具體的體會。
她沒有接受過這種信仰的影響,也不覺得有多畏懼,從頭到尾,她也隻是在踐行對一個好人的善意。
她的工作讓她成為一個觀察者,因此不會對任何人抱有偏見。
“我知道了。”周問月說。
赫曲蘭若似乎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離他遠點,不然會有很多麻煩。”她又補充了一句。
但是周問月沒有再回答,而是轉過了身,她身後不遠處,許岱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他的手上端着喝完的湯碗,過了一會,似乎察覺到周問月的視線,他擡起眼睛和周問月的視線對上。
周問月走過去,輕輕拿走他手裡的湯碗,并沒有和他說話。
過了一會,許岱慢慢起身,獨自一人離開營地。
月光灑下來,獵鷹盤旋着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卻恍然未覺。
其實他聽到了赫曲蘭若對周問月說的話,從周問月長久的沉默中,他也能猜出她知道了對方話裡的意思。
許岱打開了手心裡的一張小紙條,是周問月用木炭寫的幾個字,有點歪歪扭扭的:“吃糖嗎?”
紙條裡夾着一個小小的糖塊,掉落在他的手心裡,月光下,包裝的糖紙呈現出絢麗斑斓的色彩。
“呼……”許岱輕呼出一口白氣,把糖塊輕輕拆開,含進了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