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熾燈的光芒打在客廳上,大理石瓷磚散發着絲絲透冷,原本堆滿抱枕的沙發,隻剩下孤零零的一個。
安桐勝從樊珈的房間裡拿出被霸占的三個抱枕,放在空蕩的沙發。一回頭,沒打開的電視屏幕上倒映着他一人的黑影。
啪唧——,客廳的燈光被關上。
啪唧——,隻剩下樊珈的房間燈光亮着。他靠近窗邊,看到周邊綴着各種顔色燈光的高樓大廈,看了一會便覺得乏味。
他低聲說:“還是不比霓州好。”
霓州的房子可以看到遠處重疊的山,飄動的雲,聞到千裡之外來的花香。他記得樊珈最喜歡趴在窗邊看,還喜歡往下看,跟回來的他打招呼。
安桐勝往下看,小區的入口被高低起伏的建築所遮擋,根本看不到。腦中忽然團起些念頭,眉頭微微下沉。
“這個傻子,是看我什麼時候回來吧。”他扯出一抹笑,像是在自我嘲笑般,“他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感知,怎麼會有這樣的意識……”
他邊說着,邊掏出手機查看監控,監控視頻是五天前,霓州。上面的畫面對他來說,并不陌生。他出門的時候,手機一直開着房内的監控。
監控上顯示,他前腳剛出門,樊珈就在玄關處晃蕩,不小心打碎一個花瓶,打碎之後還在原地站了很久。
安桐勝記得自己還讓樊珈穿上鞋子,不要碰玻璃。回來之後,整個房子的花瓶就都被他收起來了。
監控顯示,樊珈會時不時地看向下面,觀察來往的人,如果見到安桐勝,他會變得更加興奮。
四天前的監控,他出門,樊珈時不時看向窗台。
三天前的監控,樊珈犯錯誤,被他罰站。他出門,樊珈沒看窗台。
兩天前的監控,他一整天在家,不過他走哪,樊珈就跟到哪,最後樊珈在沙發上睡着,被他抱回房裡。
一天前的監控,樊珈和他出了趟遠門。
安桐勝看了五個小時的監控,眼睛幹澀得根本閉不上。他從浴室裡打濕毛巾,蓋在眼窩上,仰面躺在沙發上。
沒一會,壓在毛巾上的手臂微微顫動。
……
手機在桌面震動起來,安桐勝摘下被染溫熱的毛巾,眼尾帶紅,眼眶爬滿血絲。
【導:資料壓縮包zip.】是明天實驗的資料。
資料有五百頁,看完已經是淩晨三點半,眼皮子直往下掉,但他卻睡不着,一會醒、眯一會、再醒,就像是有事壓在心頭,每次醒時心跳都會莫名加快。
明明是送樊珈去的人是自己,可現在他自己的狀态反倒像是被送去收容所的人。
手機屏幕上循環播放着監控畫面,安桐勝望着這寂寥空曠的房子,心裡仿若被人挖去一塊。
這座城市還沒蘇醒,路上車輛很少,路邊蒙着一層暗色。清晨的寒冷似乎要透過車窗往内滲透。跨越一座大橋,用時一小時到達目的地,紅日收容所。
安桐勝鮮少會在半夜麻煩其他人,尤其是身邊人,更别提對方還有一個疑似家屬的外國人。
他撥打電話詢問:“理知,能幫我個忙嗎?”很快門口處的保安接了個電話,看了眼車牌随即将欄杆打開,車輛得以入内。
走廊靜悄悄地,安桐勝小心地扭開房門。據他這些天的觀察,樊珈不會在半夜醒。
黑暗的房内有一團不明物體蜷縮在正對門,雙膝圈在手肘側,苟着頭。等他進來的時候,對方直勾勾地看着他,不說話。
他說:“樊珈。”
樊珈快速起身,頭猛地撞到櫃台,人狠摔在地面上,又爬起來跑向他,安桐勝向前跪倒接住對方。
他單手抱着樊珈,順着單薄後背往上便是幹瘦突起的肩胛骨,接着腰間搭上另一隻手。不斷縮緊地摟在一起,像兩塊契合的鐵石。
對方抖動得厲害,像是害怕極了,嘴裡吐不出話,隻是無聲的淚水如大豆般墜在身後的襯衫上,惹人心疼。
安桐勝啞着聲音道:“對不起。”對不起把你一個人放在這裡,讓你害怕。他抵着他的額頭,接着雙手捧着他的臉,“我說錯了,你不是麻煩。”
“是我錯了。我錯了。”他重複着這句話。過來的路上,他就想清楚身上的異樣——心底時不時湧上的恐懼害怕、焦躁不安情緒,使得他說出那句,你是我的麻煩。
懊悔着,這一切情緒的源頭究竟從何而來。
是他害怕,樊珈會像之前一直照顧他的阿姨,因為安逸卓的工作而被辭退,從此消失在他的世界裡;是他焦躁,即便作為母親的鄭梅,她的人生也隻是屬于她自己,他沒有權利與鄭梅人生捆綁在一起。
最血親的人尚且如此,何況是沒有血緣關系的人。
他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小,沒有什麼是永遠隻屬于他的。換句話來說,這世界上本就沒有人會有獨一無二,專屬于自己的寶物。
每個人生來就有自己的人生課題,而他的人生課題就是孤獨。可現在,他卻感受到心口的空缺被填滿,溢出。
安桐勝低聲貼耳,指尖貪戀地摩挲着樊珈的頸脖處:“你是,獨屬于我一人的。”
身後的聲音逐漸放大,像是終于尋到能依靠的人,逐漸放聲大哭起來。安桐勝抱着人站起來,用腳将門關上,刹那間仿若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們兩人依偎。
……
與清晨陽光一同落下的,還有落在樊珈身上的目光。
鬧鐘聲響起,安桐勝劃掉,心想他得早點把實驗弄完。至于樊珈,接回家裡找個阿姨照顧,智商恢複這個事情,隻能循循漸進。
即便一輩子不恢複,那也沒關系,他隻要好好待在他的世界裡就可以了。
懷裡的人眼眸睜開,幹淨透亮的眼底存了疑惑:“請問,你是誰?”樊珈低頭一看,他身上的衣服完整,對方身上衣服完整。
可為什麼對方會和他在同一張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