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成嘉樾來到店中,一進來便看到趙翠然已經到了。趙翠然昨天見到姚華、青蘋在店中,隻當她們來為府上采買,未多理會。上午萬記夥計來尋,以為是唐夫人約見,高興不已。此時見到成嘉樾,細一想便猜了個大概,憤然道:“是你讓他們找我來?何苦耍弄我?!”
“消消氣,跟我進來。”
成嘉樾徑直進了貴客間,趙翠然隻得跟去,見她緩緩落座,不急不慢道:“姚華你去籮茶,一會唐夫人到了你引進來。”
“你約了唐夫人?你到底搞什麼名堂?”
“一會站我身後,我讓你說話你再說。”
“你什麼意思?”
“茶肆的投行狀批與不批,就看這一遭了。”
“難道……你還能幫我?你能做什麼?”
未等成嘉樾回答,姚華引了唐夫人與唐娘子進來,雙方分别行了福禮。成嘉樾見唐夫人看了趙翠然幾眼,一落座便開誠布公道:“翠然是我在老家的好友,今天特意來給我送些家鄉之物。”
茶末備好,水也将沸,成嘉樾着手點茶。原本夥計送信,唐夫人和唐娘子覺得頗為唐突,一個繡娘繡工再精,也不過是民間匠人,不肯接受特制實乃自視甚高,為何還要面談?仔細想想,此人技藝又實在高明特異,市面難尋,唐娘子看來看去仍是撇舍不下。母女二人決定上門一晤。
唐夫人隻當這繡娘年邁古怪,沒想到竟是位年輕美麗的女子,觀其衣着環佩、言談舉止、點茶造詣,還是位高門閨秀,心中越發恭敬起來。
成嘉樾奉上茶,“聽聞唐姐姐喜事将臨,提前恭賀唐姐姐鸾鳳和鳴,福壽齊天。”
唐娘子羞澀道謝。唐夫人問道:“既是貴處相約,敢問我們所問之事如何?”
“翠然,将書案上的畫稿取來。”
趙翠然應聲取來畫稿,鋪在桌上。成嘉樾笑道:“唐夫人,唐姐姐請看,這是我所畫雙色并蒂蓮,與前作不同,唐姐姐可喜歡?”
唐娘子拿在手中仔細看了看,是要比手帕上的圖案更加華美精緻,心下十分滿意,緩緩點了點頭,“怪道你的繡作獨特難尋,原來你還精通畫藝。”
“若是兩面皆有此圖,唐姐姐以為如何?”
“雙面繡?聽聞宮中有藝人嘗試,但技術繁複,遠未普及。莫非成娘子可做來?”唐娘子不可思議道。
“當下此技藝尚不成熟,不可如法炮制,市面未曾有見。而我确可為之。”
唐夫人嗤笑:“成娘子莫說大話。”
成嘉樾拿出了自己随身的天水藍色手帕,其中一角繡了一朵淡黃色月季,翻過手帕,另一面的圖案分毫不差。
唐娘子忍不住感歎:“這位妹妹莫不是織女下凡。”
成嘉樾笑聲清脆:“實不相瞞,我年年拜織女,态度虔誠,恭敬有加。唐姐姐,此扇若成,你便是皇宮之外,唯一使用雙面卻扇的新娘子,可謂盡善盡美。”
唐娘子撒嬌地喊了聲阿娘。唐夫人見成嘉樾神情狡黠,言語蠱惑,無奈道:“要加價還是另有要求請盡管說吧。”
“價錢好說,卻扇所值有限,以唐府财力不在話下。且我有心結交,怎敢漫天要價沖撞喜事。隻是我這同鄉确有事相求,不知道唐夫人可否容她詳禀?”
唐夫人倨傲笑道:“說吧,哪家鋪子?”
趙翠然連忙上前細述詳情。成嘉樾又拉着唐娘子敲定一些細節。如此兩方談妥,母女二人滿意地離開了萬記。
趙翠然送别唐夫人二人,回到屋内,見成嘉樾淡定喝茶,讪讪上前,低聲道:“多謝。”
“坐下說。”
趙翠然應邀坐了下來,見成嘉樾不說話,鼓起勇氣:“對不住,之前對你多有冒犯。”
“這聲道歉我收下,謝卻不必。我說清楚,我此番相助不是為你,是為時豐,我不想他為你的事費心。”
趙翠然卻有些費解,“你幫我解決了鋪子的事,我便能長久地留在京城,長久地守着他。”
“你想守着他是你的事,就算沒有鋪子,誰也攔不住。你為他而來,隻有你能照顧自己,他才放心。”
“你隻是為了讓他放心?”
“也是見你有技藝在身,不願見你被瑣事埋沒。我若說惜才,此話又會冒犯你。”
趙翠然心内歎氣,成嘉樾與她年齡相仿,卻能結交京城富豪,又以輕巧地口氣自上而下地說出“惜才”兩字,高傲之意深入骨髓,便是冒犯了,自己又能如何?何況又得了人家的恩惠。
“不管怎樣,我總該謝你。”
成嘉樾抿着嘴笑了,趙翠然雖然在謝,然而那神情定是在腹诽。“今天便如此吧。我也不送了。”
趙翠然卻腳下遲緩,要走不走,似是有話沒說完。成嘉樾又問:“還有話說?”
“成娘子,你幫了我,論理我不該再多嘴。可是眼下孫媽媽在廬州,能設身處地為時豐着想的人隻有我了。你和他尊卑有别,還請成娘子放過他。”
“你情我願的,如何放過?”
趙翠然見她言語輕巧,似是不願理會,深呼一口氣,進一步道:“哪能是一句你情我願就能了事的。成娘子,我曾站在覓園門口向内張望,驚訝了很久院中能有如此大的池塘,而我的家,在我十二歲之前都是茅草屋,夏天漏雨冬天漏風;滋蘭書院遠近聞名,爹爹也曾想送我弟弟去讀書,怎知兩個月的束脩就抵得上我們一家四口一年的花費。我從來想象不到覓園中的生活,就像你,生來金尊玉貴,同樣不知道我們底層人的苦處。單說你與他私自外出這一項,若被告發,你依舊是寺丞千金,而他輕則杖責重則流放,此生盡毀。時豐一路走來極為刻苦,難道你願看他囿于私情,前功盡棄嗎?”
“他于低處掙紮卻從不言苦,為的是什麼?為出人頭地,為出将入相,為國為家?這些皆有。但是以我所知,究其根本追求的是與普生齊一,均等地從師受學、應試參選、擇其所愛。而你,要我憐憫他的苦處而遠離他?”
“我不懂你說的什麼齊一、均等,這些太過虛無缥缈,也未必是他所想。我知道他不願接受憐憫,但是你至少可以體諒我們生來卑微,世代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