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起得有志氣,相貌也十分端正,眉眼間透着機靈,笑起來讨喜,配得上姚華。“多謝萬哥兒。我看這店規模不小,可有繡品出售?”
“有的有的,裡面請。”
店鋪裡面的東北角,陳列了一些抹額、荷包、手帕之類,成色與相國寺邊繡巷中所賣的不相上下。
“萬哥兒,冒昧問下,這些繡品是何處收來?”成嘉樾一回頭,隻見萬飛鴻正瞅着姚華咧嘴笑,一副癡相。逗得青蘋都笑起來,“娘子你看,這人傻了。”
姚華連忙白了萬飛鴻一眼,嚴厲道:“客人要緊,快回話。”
成嘉樾笑着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萬飛鴻不好意思地回道:“有幾位娘子,手藝很好,靠做些針線貼補家用。我們就去定期收來。”
“繡工不錯,價格卻比相國寺集市賣的低些?”
“賣得零散,貨品不全,不能和大集市相比。”
“勞煩萬哥兒看看這些成色如何。”
青蘋聽從成嘉樾示意将帶來的荷包、手帕展示給萬飛鴻,萬飛鴻小心接過,仔細端詳一番,贊歎不已。
“娘子,我雖不大精通,也看得出這繡工精湛,配色雅緻,形象新穎,絕對是上乘貨。敢問娘子何處得來?”
成嘉樾不答,問道:“這等繡品若放在店裡出售可好?若萬哥兒能主事,咱們盡可詳談。”
萬飛鴻連忙将三人請進後堂。有姚華坐鎮,萬飛鴻十分實誠,如實報價。成嘉樾又想起了江禾,從前在廬州自有江禾替她料理這些,不管她提了什麼要求,他都一一應下,然後東奔西跑為她實現。江禾一直對她很好很好。
姚華、青蘋對她也很好,已經超越了主仆,情似姐妹。呂瓒作為兄長,對她也是沒話說。那江禾……是為何對她好?作為仆從?作為兄長?她說不準。
他對别人呢?在覓園裡,從未見他與女子說笑,确實待她稍顯不同。而覓園之外,成嘉樾想起了趙翠然,江禾似乎與她很親近。
心裡湧起一股抗拒,成嘉樾竟有些生氣,重重地呼了口氣。
“娘子?娘子覺得不妥?”姚華見她臉上陰晴不定,以為萬飛鴻說錯了什麼,瞪着他厲聲道:“你最好按實說。又不是非要寄賣在此處,傭金有沒有的談?”
成嘉樾見萬飛鴻惶恐的臉色便知他已按實報價,連忙按住姚華,和緩道:“我讓一成,前提是貴店提供繡品所需布料,绫羅綢絹不計。”
萬飛鴻喜出望外,拱手作揖:“娘子氣量非凡,小店定将投桃報李。”
如此談妥,成嘉樾便放了一些小件繡品寄賣,又言說讓姚華留下來再和萬飛鴻商讨一些細節,挑些散布帶回去,她要和青蘋去吃點東西。姚華心知這是制造機會讓倆人多相處,雖害臊也不再扭捏,送成嘉樾出了萬記。
成嘉樾帶青蘋逛到了酒樓一條街,看到一家門店多是女子光臨,想必是甜食、香飲十分拿手,興緻勃勃地坐了進去,果不其然是個寶店,就連夏令時節的吃食都有。成嘉樾給自己和青蘋要了滴酥、水晶皂兒、荔枝膏水、紫蘇飲,又原樣點了一份讓茶博士送到萬記給姚華他們二人。正耐心等着,聽得茶博士走到内廚門口大聲招呼:“翠然麻利點,上人了!”
成嘉樾聽到熟悉的名字,不由得支起耳朵,内裡一個年輕女子爽利應道:“知道了!”成嘉樾喚來茶博士,低聲問道:“貴店廚娘可是姓趙,名翠然?”
“可不是,怎的?貴客舊識?”
“正是。不忙時,麻煩請翠然娘子出來相見。”成嘉樾說着賞了茶博士幾文錢。
“得嘞。娘子稍待。”
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果然見趙翠然端着托盤來到了桌前。成嘉樾暗忖:剛剛在萬記還想到了她,這就見到了真人,自己也挺神的。趙翠然一見來人,臉上竟有些僵,行了個福禮道:“原來成家娘子也來了京城。”
見店裡尚且不忙,成嘉樾請趙翠然坐了下來,有一句沒一句地寒暄。趙翠然姨母家的表姐在京城做廚娘,她便來投奔。之前她以為成嘉樾是江禾在街面跑腿結識的哪位富商家的女兒,後來與孫媽媽聊起才知道竟然是呂老爺外孫女、探花郎之女,所以趙翠然言談間多了些許疏離拘謹,不似第一次見面那般活潑。
成嘉樾聽着趙翠然說着之前怠慢之類的話,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你是店家,我是客人,你招待得很好。不提其他的。時豐可知道你來了?”
趙翠然面上紅了紅,直爽道:“自然知道,我是為他才來的。”
她為江禾來京城?莫不是來找他成親?成嘉樾按捺住内心的驚惶,小心問道:“考完也許就回去了,你何必背井離鄉……”
趙翠然搖了搖頭,“我覺得他不會回去。自他走了我總是心下不安,我一向直覺很準。雖然他從不說心裡話,但是我看得出他心性高,他想做的事情不在廬州。成家娘子應該不是一無所知吧?”
趙翠然理解江禾,又敢隻身一人來異鄉尋他,成嘉樾很佩服;另一方面……又很生氣,她想沖到江禾跟前,揪着他的脖領警告他不許再見趙翠然。
見成嘉樾沉默不語,趙翠然又問道:“成家娘子可知道江哥兒不肯議親之事?”見成嘉樾搖頭,趙翠然笑了笑,“孫媽媽很中意我,可是江哥兒卻不同意。後來不知為何,?街坊四鄰都看中江哥兒前途大好,媒婆紛紛上門說親,給我急得夠嗆,托我爹娘跑了幾趟,才得知他誰都不應,他不肯議親。”
這還真是第一次聽說。之前心裡隐隐約約有個念頭,認為有了什麼變故讓江禾耽誤了親事,也沒有細想過。原來竟是他主動拒絕了。
“成家娘子,你和江哥兒從小相識,又都是讀書人,若是方便,不知可否幫我問問他作何想法?他總不能孤身一輩子。”
“你們倆的事情,我恐怕不好多問。”
“這不隻是我和他的事,也是他的終身大事,成家娘子難道不關心他嗎?”
自認能說會道的成嘉樾此時無言以對。按說她關心江禾與否,與趙翠然無關,不該趙翠然來說一道二。然而眼下被趙翠然這樣問着,她竟然有些慚愧,似乎她真的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翠然娘子此言差矣,”一直埋頭吃的青蘋擡起了頭,擦了擦嘴,“我們與時豐一同長大,自有我們的交情。時豐成不成親都有他自己的考量,不管怎麼決定,府上待他一如往昔。這如何不算關心?翠然娘子于此事有所求,卻不該将擔子放在我們娘子身上。我們娘子堂堂寺丞千金,去追問外男親事,豈不是讓人笑話?”
成嘉樾看着梗着脖子的青蘋,震驚地瞪大眼睛,從前青蘋腼腆,不愛說話不愛出門,年紀也小,成嘉樾總當她是個孩子。沒想到乍一發言,言之鑿鑿,語驚四座。
趙翠然聞言,也是愣了半晌,随後卻冷哼一聲,嘲諷道:“說的是。娘子金尊玉貴,怎會将一個下人放在眼裡。”說罷利落地起身一福,“是我唐突,見諒。”然後甩着門簾進了内廚。
青蘋怯怯地湊近成嘉樾,“娘子,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成嘉樾搖了搖頭,安慰道:“沒有,你說得很對。是她心有獨斷,誤解了。”
二人也坐不下去了,起身回家。路上成嘉樾問起青蘋:“剛才你和翠然娘子說的話,是你自己的想法嗎?”
“是啊,我聽她一張口帶着責怪,越聽越不順耳。”青蘋心中也奇怪,成嘉樾性子平和,若真惱起來也是不饒人的。今日怎麼由着那趙翠然冒犯,卻不還嘴。
“你有沒有很喜歡、很想做的事情?”
青蘋認真想了想,讀書不喜歡、刺繡不喜歡、畫畫不喜歡、像姚華那般操持也不喜歡……“喜歡在家裡待着。”
成嘉樾歎了口氣,兇道:“那我把你趕出去呢?”
“娘子不要啊!”青蘋不走了,雙手抓住成嘉樾手臂,眼睜着要跪下。
“不許跪!像什麼話!”成嘉樾又和緩語氣,耐心問道:“我的意思是,你在家也不是隻待着什麼都不幹。平日裡你做什麼事情最開心?”
“記賬算賬看賬本。”
平日裡院中大事小事都是姚華張羅,青蘋隻管聽話,負責将院裡的銀錢、物品記錄盤點。成嘉樾以為她隻是按部就班,沒想到是真喜歡做。
回到家裡,姚華也回來了,成嘉樾找出了《九章算術》,讓青蘋每天學,不會的就問她。隔三差五跟着姚華去萬記請萬飛鴻講講管賬的知識。
“等你學會了,可以做管家,還可以做賬房……”
話還沒說完,青蘋又抓住了成嘉樾手臂,倒是沒有跪,惶恐道:“娘子真不想讓我跟着你了嗎?”
“等你學會了便可以選,選擇跟着我,我高興至極。選擇去闖一番,你也有這個能力。怕的是選擇的餘地都沒有。”
選擇的權利,這是從未聽過的道理。青蘋自小在家裡不受重視,七歲就被爹娘送到成嘉樾身邊做女使。所幸成嘉樾仁厚,姚華和善,青蘋覺得在春風駐比在家裡幸福多了。将來左不過由爹娘選個人家嫁過去,按着成嘉樾的性子,應該能讓她留在身邊繼續侍候,這樣過下去挺不錯的。
現在成嘉樾告訴她,将來可以選擇做别的,留下來也行、去别處也行。依青蘋現在所想,定要長久跟着成嘉樾。不過多學一些,成嘉樾會更高興。先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