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日月如流,轉眼過了四年。一年前成觀遷至洪州通判,臨行前成大娘子生了個女娃,因孩子還小,成大娘子又舍不得娘家,沒有随去上任。成觀胸懷志向到了洪州,準備大展拳腳,常給呂鑄、成嘉樾修書,講述洪州風土人情,有時也托商隊帶來當地特産。成嘉樾女紅技藝大進,給妹妹繡了虎頭帽和鞋子送到京城,或許大娘子根本不會用,不過是自己對爹爹的一番心意。
年前呂文山也接到調令,遷至昆山縣令。昆山是個富縣,多少眼睛盯着,原本呂文山想要托成觀求求他嶽丈,通通門路,被呂鑄嚴令禁止,一來官乃民之表,為祿仕者不能成政,二來呂文山與成觀雖是同窗,卻也曾為姻親,不可讓成觀為難。呂文山無法,又暗自托了在杭州任市舶使的連襟,使了些銀錢,最終還是遷至了昆山。
呂瓒、成嘉樾、江禾都不必再到書院讀書,呂瓒江禾除每日溫書外,要定期将上交文章給呂鑄批閱。成嘉樾專注女紅、作畫。呂瓒日日用功,大有進益,隻是詩賦不太行,呂鑄本身也不精此道,琢磨着再找個先生專講詩賦。正搭上呂文山要去昆山,考慮到江南富庶、文人倍出,呂文山和呂鑄商議讓呂大娘子帶着三個孩子去杭州妹妹家住一段日子,在那邊找個詩賦先生。
呂鑄思忖了幾天,應允了。呂大娘子便趕緊給妹妹修書,請托找個好先生。正月一過,呂文山一家齊齊出行,臨行前呂鑄為呂瓒取了字“孟璟”,叮囑他:“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
畢竟是客居他鄉,呂大娘子隻帶了兩個女使,朵兒和銀屏,讓江禾留在家中。呂瓒舍不得走,萬般無奈,隻得對江禾絮叨:“好好侍奉翁翁和婆婆,看好他們的身體。書院的事多照應些,有渾小子不聽話了替我揍他。别讓别人動我那屋子裡的書和玩意,他們手粗,碰壞了難再得。你想看什麼書和翁翁說一聲就行,盡管取,翁翁從來不拘束你。你自己也要認真讀書,州試咱們一起,你好歹考個舉。嘉樾她……她那個……我自己和她說吧。”
呂瓒擡腳就走向春風駐,江禾笑着跟上,正收拾行李的朵兒卻放下手中東西也跟了上去。江禾回望,詫異道:“屋裡正亂着,你跟來做什麼?”
朵兒掐着細嗓笑道:“江哥這話奇怪,既是郎君女使,随行侍候是本分。”
朵兒向來想得多、心思重,江禾也不再理會。走到半路,隻見吳媽媽領着呂璇回來,呂璇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璇兒怎麼了?”
吳媽媽回道:“剛去和嘉樾娘子辭行,璇兒舍不得,哭了鼻子。”
“誰說我是舍不得,我讓姐姐同去,她不聽我的,哼!”呂璇一跺腳,跑回了家。
呂瓒回頭看着呂璇跑遠,又見朵兒在身後,支使道:“你回去看看,璇兒還不定怎麼撒氣呢。”
朵兒欲言又止,呂瓒撂下一句“快去”便腳底生風地走到了春風駐。
姚華依舊将呂瓒、江禾請了進來,成嘉樾正怏怏地刺繡,見到來人,放下手中繡布笑道:“孟璟兄的行李收拾得如何了?”
“讓他們去弄吧。剛才璇兒鬧了一場?”
“是啊,小炮仗一樣。”想起剛剛呂璇坐地炮的樣子,成嘉樾隻覺得好笑,“什麼事都想着帶上我,真讓我心裡怪暖的。”
“我的心思,和她是一樣的。”
“我知道的。咱們每日一同讀書,璇兒更是和我一起學女紅學畫畫,你們一走說不好就是一年半載,留我一人冷冷清清,”說到這,成嘉樾眼眶微紅,“能出去走一走總是好的,杜工部詩曰:遠遊雖寂寞,難見此山川。更何況有家人作伴,既觀好景又不寂寞。”
“又趕上你今年十五,不知道翁翁何時為你辦笄禮。”
成嘉樾一懵,年滿十五且許了嫁才辦笄禮,否則二十歲辦即可。也沒聽說要定親啊?不過這種事外公也不會和她商量。
“如果……如果我沒能趕上,你戴上這個好嗎?”呂瓒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笄放在手心,送到成嘉樾面前。
成嘉樾接了過來,是一支镂雕鵲銜花白玉笄,玉質油潤,雕工細膩,實屬上乘佳品。許是在呂瓒懷裡放久了,摸起來溫溫的。
這回她似乎明白了,隻覺此時臉上滾燙,拿着玉笄的手出了汗。
“孟璟哥,何意?”
呂瓒同樣紅了臉,垂着頭不敢直視眼前人,“嘉樾,你喜歡嗎?”
喜歡嗎?東西是好的,可是……“外公外婆……舅舅他……我爹爹……”這些身影在成嘉樾腦中紛紛閃過,成嘉樾千頭萬緒,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放心,交給我就好。”
放心?何事放心?交給你?何事交給你?莫非已經定了?成嘉樾腦子一片混亂,一時間理不出一絲頭緒。
“嘉樾,”呂瓒将手掌覆蓋在成嘉樾拿着玉笄的手上,“我明日一早啟程,你不用來送了。你在家照顧好自己,我會給你寫信。”
呂瓒說完,慌不擇路地跑了出去。江禾在門口望了成嘉樾一眼,隻見她呆呆地望着手中,不知作何感想。
呂文山一家如期上路,呂瓒往門内看了又看,直到車子走遠也未能看到成嘉樾的身影。江禾跟在呂鑄夫婦身後回到園裡,瞥見一個匆匆的身影穿過池邊石山,跑了進去。江禾悄悄跟去,隻見芳歇亭中一個纖細的身影倚着美人靠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嘉樾,”江禾站在亭外,輕輕喚她,“方才為何躲起來?”
“心裡亂,見了也不知說什麼。你過來說話,别站那麼遠。”
江禾仍舊站在亭外沒有動,“孟璟……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成嘉樾一下子漲紅了臉,嗫嚅道:“你也知道了?”
“看他那個樣子猜到的。”
“你肯定是說他好的,卻從來沒人問過我孟璟哥好不好。”
江禾有些困惑,二人總角之宴,言笑晏晏,怎會不好?成嘉樾的想法常與别人不同,有她自己的一番道理,江禾想試着去理解。
“那你覺得他好還是不好?”
“他很好,可不是那種好。”
“如果老夫人問你,願不願意托付給孟璟,你會怎麼回答?”
江禾這話,換做其他女子聽了,恐怕會命人把他捆了打闆子再轟出去。可是眼前是成嘉樾,她并不惱怒,而是很認真地思考一番,然後紅着臉點了點頭。
“好像……也可以。”
江禾笑了,“你苦練刺繡,想要将來不為成大娘子擺布。沒想到還未施展,先讓孟璟擺布了,半點做主的機會都沒有。若不論這些,孟璟自無不妥。”
“江哥兒,你說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你有你的一番道理。事不在當下,慢慢想也來得及。我帶你出去散散心如何?”
“好啊,我去換衣服,你等等我。”
成嘉樾帶上姚華跟着江禾出了門,正月已過,街上不見冰雪,暖陽灑落,渾身暖融融,心情果然闊朗一些。走到街市有驢車趕過,江禾急上前将成二人攔在裡側,成嘉樾很是訝異,每次見到江禾他總是站得遠遠的和她說話,這是第一次站到她的身邊,他竟長得這麼高了,他一擡胳膊,臂膀竟能擋住她的視線。
“江哥兒你長這麼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