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彼此注視。
夕陽的光緩緩沉下,照得薄雲像一張遺失的舊信紙,被風揉捏後又展開。暗紅的餘晖滲入兩人之間,将他們的影子拉得漫長、模糊,又似乎在彼此之間纏繞。
光線漸漸黯淡,他們難以分辨對方的表情。是微笑?還是眉頭緊蹙?不過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
眼神交織,他們不急着移開視線。
尤其時淵洺最不願移開目光。
他就像融入了景,成為了落日餘光下的一幅畫像,從司清焰的視野望過去,窗戶是這幅畫的畫框。
但司清焰知道,這不是幻覺或是想象,更不是畫像,那是真實的、不知為何出現在這裡的時淵洺。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識地撐起手肘去擦拭臉龐,卻在觸及到皮膚的那一刹那猛然停住。
意識在一瞬間回歸,她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情緒,擡頭,視線與時淵洺交彙。
微微向他點頭,隻一秒,迅速低頭繼續揉面。
她舉止坦然、大方、果斷,好似一點沒變。
身上完全沒有散發出想逃避他的感覺,反而有種微妙的親和力。
也許是因為,這是他們單獨見面的結果,沒有外人,無需僞裝,卻很久違。
果然,就在時淵洺進來廚房後,司清焰主動開口:“我在趕工,得在明天之前完成供品。”
時淵洺點點頭,問她具體做什麼,司清焰如實回答,他了解後便看到放在一旁的面團,低聲問:“這個要醒嗎?”
“啊,要的,現在就在醒着。”司清焰不太理解他的問話,眉頭微蹙,卻很快被他接下來的動作吸引了視線。
時淵洺走向廚房角落,熟門熟路地打開壁櫥,從裡面取出了一台機器。
醒面機!竟然是醒面機。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居然有這東西。
司清焰瞪大了雙眼,看着時淵洺将面團放入機器裡,面團開始在機器的作用下發酵。
“我都不知道二叔買了這個。”司清焰低聲嘟囔,“太好了,現在這面團可以醒得更快。”
“嗯,還有别的。你看看這些能不能用得上。”
時淵洺一下子将一堆專業的廚房器具擺在她面前,和面、壓面、打蛋的機器應有盡有。
“哇,二叔怎麼沒告訴我有這些?”司清焰的眼睛亮了起來,不自覺地彎下腰,低頭一一端詳那些器具,“這樣肯定能完成的呀!”
“嗯,他不太清楚有這些東西。”時淵洺低聲說明着,但并沒有多作解釋。
司清焰隻得暗自猜測:也許是這店裡做飯的人準備的吧,可齊天看起來并不像會做飯的人啊。
于是也不知道是怎麼發展的,時淵洺突然開始為司清焰打下手,而她竟也沒覺得有何不妥。
其實他們剛認識時,也就是在成為戀人前,他總是這樣悄然逼近,出現在她身旁。
司清焰原以為,他是為了追求她才經常出現在廚房裡,但交往之後她才發現他是真的喜歡廚房。
“有種和平的秩序。”時淵洺是這麼覺得的。
如今再瞧,也許他就是喜歡這樣的環境吧,和她無關。
兩個人各自忙碌着,時不時低聲交談,話題零散而随意,似乎什麼都可以談,但明顯刻意避開了涉及彼此敏感的層面。
司清焰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早已不再像重逢初時那般緊張。
因為他的态度是那樣從容,仿佛任何不安和隔閡,都可以在熱氣騰騰的霧氣中慢慢溶解,沉澱成無聲的理解。
她甚至漸漸忘了他們曾經的戀人關系,回想起了當年的夥伴關系。
或許,真正舒适的關系就是如此,不需要過多言語,彼此的存在足以填滿所有空隙。
即使分開過,時淵洺依舊能在她身旁以無言的方式照顧她,而司清焰總是願意将心裡的小事一一說與他聽。
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傾聽的耐性,也并非每個人都能接得住别人的話。
時淵洺很早就發現,他們之間的靈魂是同頻的。
特别是當人在外面碰了壁,經曆過世事的打磨,才愈加明白大多數人隻說些隔靴搔癢、卻無法真正觸及内心的話。
他喜歡聽司清焰講話,無論是稀奇古怪的想法,還是平淡無奇的瑣事,他總能聚精會神地傾聽,而他那種似乎無意又強有力的引導,也總能讓她情不自禁地将心事吐露。
司清焰心裡也有一股暗暗的愉悅,因為她有些驚訝于分手三年後的今天,他們竟能像從前那樣毫無隔閡地交談。
她猜測時淵洺的成熟與沉穩是這種氣氛的源泉,讓她不由自主地恢複到過去那種對待他的輕松與自然。
但真的能毫無隔閡嗎?真的能像過去一樣相處嗎?
司清焰一向性格開朗,但她清楚自己并非沒心眼,何況心底那股悄悄升起的激動,根本無法掩飾、抑制。
而且她還能感覺到,時淵洺的話越來越少,不再像從前那樣毫不猶豫地開口,總會斟酌一番,但深思熟慮後的結果是緘口不言。
她不确定是因為他對她已經沒話可說了,還是他這些年變得更加沉默、變得比以前更加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