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不請自來的天空騎士終究未能停留太久。
短暫的與阿爾同行了片刻後,他像是在冥冥之中捕捉到了某種細微的聲響,在為阿爾清晰地指明前行方向後,便即刻踏上了匆忙離去的征程。
那有着紅色斑點的鳥兒,在瞬間發生了奇妙的變化,化作了一匹斑斓辣眼睛的馬,它力地撲騰着翅膀,帶着騎士迅速消失在視線之中。
“真是不得閑啊。”阿爾撐着下巴目送甘·福爾的離去,即便胡子已被歲月染成雪色,他仍在為守護這片懸浮于萬米高空的土地而戰戰兢兢地奔走着,“倒真是令人佩服。”
嘛,她也沒有資格說别人就是了。
那位前·空島統治者如同一面醒目的旗幟,即使相距甚遠,也被駐守營地的瞭望者捕捉。
離島邊緣,瞭望台頂端的鑼鼓突然爆發出悶響,渾濁的聲浪裹着鐵鏽味滾過山迪亞人的營地。
“是敵襲!”
戴着骨牙項鍊的守衛猛然繃緊神經,脖頸處的青筋随着嘶吼暴起,他手中的雲貝喇叭吞下粗氣,将緊張的呼喊放大數倍,劃破營地上方凝滞的空氣。
霎時間,圓形營地邊緣的二十餘頂獸皮帳篷同時掀開布簾,裹着獸毛的戰士們踩着步伐跑出,手中的長刃與矛尖在陽光下迸濺冷光。
雲隼在高空發出清越的長鳴,阿爾騎在猛禽背上俯瞰着下方逐漸收緊的包圍圈:持矛戰士組成第一道圓環,矛頭統一斜指天空,六名刀手手持鋸齒狀雲刃蹲伏其後。
“比預想要近啊。”阿爾咬着草莖拍了拍雲隼的脊背,身下的巨獸發出低啞的啼鳴,雙翼振起的氣流卷着碎雲掠過她面頰,遠處地平線上蠕動的黑點逐漸顯形,“看樣子隻有這些人了。”
她眯起眼睛,草莖在齒間打了個轉。
雲隼聽懂了指令般傾斜右翼,白色的身影如流星逼近,下方的戰士們驟然擡頭,描繪着彩紋的面容在雲影與陽光的交錯中忽明忽暗。
為首的壯漢繃緊肌肉,石矛在掌心轉出鋒利的弧光,卻在擲出前的瞬間,後頸重重挨了一記木質權杖。
“酋長!你在做什麼?!”
粗粝的怒吼聲此起彼伏,握着長矛的戰士們踉跄着後退半步,名叫韋柏的男人尤為激動,古銅色的額角暴起青筋,手中圖騰盾牌被攥得吱呀作響,錯愕幾乎凝成實質從他扭曲的眉眼裡淌出來。
老酋長拄着權杖,頭頂的羽毛頭飾歪向一邊,卻仍用布滿老年斑的手死死按住壯漢的肩膀。
雲隼展開的羽翼遮天蔽日,阿爾抱着臂斜倚在它頸間,銀白的發絲在陽光下,被風吹成金色的流蘇。
“放下武器。”酋長的目光死死盯着雲端,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正在降落的雲隼,帶着某種神聖的顫栗,他權杖重重敲擊地面,“不準對神明大人無禮。”
神明?
這個詞像投入湖面的巨石,霎時間在人群中激起驚濤般的嘩然,粗粝的質疑聲混着兵器碰撞的輕響此起彼伏。
阿爾挑眉吐掉了草莖,聽着山迪亞戰士中爆發出嗤笑與謾罵,仿佛要将這個冒犯他們認知的詞彙徹底淹沒。
韋柏的反應最為激烈。
他冷笑一聲,額角青筋暴起,手中長矛重重戳進泥土:“神明?這分明是青海的——”
他的怒吼戛然而止,因為雲隼已經展開足有兩人高的羽翼,在距地面丈許處懸停,不偏不倚,正是他們結成的陣中。
它身上的少女,眼神平靜而堅定,沒有絲毫畏懼的模樣,仿佛眼前的人群連讓她駐足的價值都沒有。
六年前那段被傲慢目光灼燒的記憶突然翻湧,那雙與當年那個讨厭家夥如出一轍的自大眼神,狠狠剜進韋柏記憶裡尚未結痂的傷口。
“神又怎麼樣!”韋柏撞開攔在身前的酋長,怒吼震耳欲聾,“又要來施舍什麼狗屁和平?!”
阿爾望着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忽然想起今早路過珊瑚礁時看見的錘頭鲨,她試圖向幾步外的酋長比劃手勢,卻被梳着馬尾辮的女戰士橫矛攔住去路。
“認錯人了吧。”阿爾無語的看着同仇敵忾的戰士們,包圍圈進一步縮小,她望着酋長試圖上前喊停,卻被馬尾辮都女人攔住,“一個兩個的,稍微冷靜一點吧。”
「Holy.」
低語聲像冰錐刺入沸騰的岩漿。
純白強光在合圍中心爆開的刹那,韋柏的腳步定在離地半寸的空中,瞳孔裡跳動着無數金色光斑,喉嚨裡還卡着半聲未出口的咒罵。
戰士們手中的石矛“當啷”墜地,有人捂着眼睛呻吟,有人徒勞地在光暈裡抓握虛無的武器。
“抱歉,我趕時間,”阿爾收回手,面無表情的踩着滿地因為強光眩暈倒地的人,“和戰鬥狂交流太麻煩了。”
聲音從眩暈的嗡鳴中穿透而來。
韋柏後頸突然撞上一團灼人的溫熱,粗糙如岩石的手掌猛地扣住他的頭骨,帶着山嶽傾軋般的力量将他的臉狠狠按進雲島特有的銀白細沙裡。
沙粒灌進鼻腔的刺痛讓他發出悶哼,指甲在沙地上劃出五道新月形的痕迹,悶聲怒吼,卻又隻能徒勞地踢動雙腿。
阿爾漠然垂眸看着掌下劇烈掙紮的青年人,指腹碾過對方後頸凸起的脊椎骨,感受着那團掙紮的火焰像被海水澆熄般漸漸變弱。
“請原諒他們的魯莽。”
老者蹒跚着走向雲隼,布滿老繭的手掌在胸前劃出熟悉的祈禱手勢,那是山迪亞先民向雲海之神緻敬的古老禮節。
“現在冷靜了嘛,”阿爾俯身,壓低的聲音裡帶着幾分審視,目光落在眼前那個終于放棄掙紮的男人身上,“冷靜了我們就好好說話。”
韋柏僵直地趴在那裡,既沒有繼續掙紮的動靜,也沒有吐出一句粗野的咒罵。
阿爾的指尖在對方後頸的發茬上輕輕頓了頓,才緩緩收回按在他後腦的手掌。
韋柏他緩緩趴起身,喉結微微滾動,瞳孔裡還凝着未消的怒意,像被暴雨澆濕的火焰,明明還在灼燙,卻在沉默中漸漸蜷起了鋒芒。
他沉默地任由阿爾将自己拽起身。
方才被強光晃得睜不開眼的戰士們握着武器面面相觑,槍尖在雲島上投下顫抖的影子,恰似他們此刻動搖的心境。
不知是誰的盾牌率先落地,然後脆響繼而連三,最終隻剩老酋長平靜的叙述。
“四百年前,當山迪亞先民被驅逐出阿帕亞多時,雲神俾斯麥卻寬宏大量地接納了他們,還命令雲隼庇佑山迪亞先民。也正因如此,我們才得以在這片雲島之上,繁衍生息。”
“啧,是這個神明。”韋柏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戰矛紋路,聽到這話時忽然嗤笑一聲,“我還當是空島那群僞神的故事。”
“韋柏,天使島的神是艾尼路。”酋長提醒了一句,仿佛是在質疑這位現任大戰士的記性,“那不是我們的神明。”
韋柏眯起眼睛盯住陰影裡的來客,瞳孔在跳動的爐火映照下出警惕,擦拭着手中的戰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