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點多,伴随鄰居吼娃聲和陽台外不知道誰家偷倒污水的雜音,陳紅妹砸吧一下嘴睜開了眼,她放空了幾秒大腦總感覺不太對。
伸手一摸,另半邊床都涼的透透,陳紅妹有些費力翻身下床趿着拖鞋走到大廳,一眼就看見茶幾上放着好幾包裝好的米面吃食,半秃的毛大元穿着有洞的爛汗衫正在沙發上數着家裡的糧票肉票,茶幾上還有五六張的五元兩元鈔票單獨放好。
這畫面對于陳紅妹太刺激了,驚得當場大叫到,“你瘋了,說好最多給她20元錢回人情,你和我一個月工資加起來不到90塊錢,你這是要給她多少?”
毛大元舔舔手指頭,皺眉讓老婆安靜點,“大清早的鬼叫什麼,我們蓉秀都已經上班有工資進賬了,我妹還要養兩個娃呢。”
“蓉秀是上班賺錢了,你兒子毛少傑還在讀初三呢。”陳紅妹激動的上前搶錢,掰開手指一一算賬,“我們不要給女兒攢嫁妝?我們不用給兒子攢彩禮嗎?當年你姨媽姨丈過世的時候你家就不該去貪了人家的家産,好了吧,現在過了十幾年人家女兒回來了,你又在這心虛起來裝聖人。”
“我心虛?我哪裡心虛了!”中年男人被說到痛處,面色通紅的起身辯解,褲頭松垮的大褲衩險險卡在屁股上:“我去接我妹絕對不是心虛,那是我們從小感情好!還有什麼叫貪了家産,我姨媽沒了他們家沒有男人啦,我是外甥我去摔的盤,那啥就是天經地義。我,我妹回來了,村裡的田地也不能退給她們,那是因為外嫁女沒資格分,不是我家怎麼樣了她們家!”
兩夫妻一頓争吵,險些都誤了兩人上班,最後隻好讓毛少傑先把這點東西給唐鐘芳一家送去。
一臉乖巧的小孩子隻要不上學幹啥都興高采烈,男孩子拎着這些零碎東西就往新來的姑姑家走去,眼看房屋就在前方,他細皮嫩肉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捂在口袋裡的那沓厚厚的紙币,眼皮跳了跳停下了腳步。眼看此刻這條小路上前後都沒人,男孩子小心翼翼打開口袋看了一眼那筆“巨款”,小心翼翼抽出一張兩元錢……
陳紅妹胡亂洗把臉,腳步匆匆趕去車間,她這個45歲年紀本來就是易怒易爆,小姑子帶娃回來這事更是近期夫妻緊張關系的導火索,想着這些煩心事上着班的她都忍不住用力拍了下桌子。
周圍同事見怪不怪,猜着家裡八成又幹仗了。不過到了上班休息的間隙,好事的同事還是忍不住和她打探起來。
“陳姐,昨天晚上你親戚來了吧”
“去去去,你又知道了?”
“那是,你早上沒去食堂,沒見大家都聊開了,說你家表妹真可憐。”
另一個同事一聽馬上加入,“陳姐,我還聽說你小姑子嫁的是有錢人……”
心中一晃,陳紅妹眯起眼睛慢慢喝口水,冷靜下來回道:“沒有的事,誰在亂傳?”
從早上到辦公室開始,再到食堂吃午餐。陳紅妹的周圍都圍着來八卦的同事,老百姓的精神娛樂生活還沒恢複,平時除了上班和開思想會大家也沒個樂子,這下好了來了個大新鮮事,多好的樂子啊~
全天下來,陳紅妹都處在一種被人圍住打聽消息的虛榮竊喜感,以及說親戚悲慘八卦愧疚的複雜感情中。最後人群散去,隻留她和老姐妹工友往家走時,她才感覺松口氣,這可真是喉嚨都快冒煙了。
“哎,老陳,我悄悄和你說你可别不高興。”一個老姐妹壓低聲音和她唠嗑:“你親戚一個寡婦帶兩個娃,開銷大的很呢。”
“可不是嘛,早上我還和我家老毛吵架了,他把家裡一半的吃的都送給他妹妹了。”陳紅妹頓時大吐苦水,罵着家裡面男人不當家不知道辛苦。
“你親戚會些什麼呀?現在國家允許擺攤做生意了,實在不行讓她去賣個菜啊或者去當保姆啥的。算賬寫字會不會?”
陳紅妹瞬間沉默了,就唐鐘芳那個樣子,一把年紀還細皮嫩肉,走路扭扭捏捏拐的不行,那張臉看上去30出頭一樣。勞動婦女又不能和同事細說這些東西,隻能含糊了兩下就過去了。
“……寡婦門口是非多,她還年輕長得怎麼樣?給她說個老頭?不然就一直賴着你們家了。”
陳紅妹眼神飄忽了片刻,難為情的開口:“其實我心裡也這麼想的,但是吧人家老公剛死不到一個月,一投奔我就給人家說二婚老公,會不會顯得我容不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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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裡說着不要,吃完晚飯後,陳紅妹強行留毛大元在家洗碗拖地,自己帶着毛蓉秀在華燈初上的時候趕去老宿舍區。
毛蓉秀還是小姑娘心态,她今年20歲明年3月左右就要和相戀2年的男朋友結婚啦,現在來了個小幾歲的表妹正好可以請來幫幫忙說說話。她有些感知到自己媽媽對于姑姑一家似有似無的無奈,可自己爸爸又說要她好好待表妹,一時也還沒了解其中門道。
兩母女一邊談心一邊走過新建的宿舍樓,再穿過兩塊簡易的籃球場和路邊的小菜田,就到了老單位宿舍樓片區。
現在是吃完飯的時間,一大群小孩子在打打鬧鬧做遊戲,老人們在操場邊搖着扇納涼,随處還可見站着聊天的男女老幼。
陳紅妹老遠就看見一個身姿纖細挺拔的婦女站在門口台階與人說笑,那氣質身段襯得周圍人無比松垮和土氣。那位美婦人頭發松松挽了一個發包,并沒有任何發飾,身上普通的白襯衫紮進黑布褲看似随意又顯腰身,本人臉上也一直帶着爽朗的笑容,引起來來往往不少人偷偷打量。而站在她對面的那位鄰居臉上的開心笑容直接讓陳紅妹酸了,這不就是以前經常和自己家吵架的刻薄老太太嗎,怎麼現在就對唐鐘芳這麼友好了?
陳紅妹酸溜溜的走過去,“阿妹在聊天呢,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