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後澤菲爾的生活改變了許多。

空置已久的雜物間終于有了生氣，餐桌上多了一個專注閱讀的身影，花圃裡的工作也不再孤單。每當夜幕降臨，星光灑落時，身旁總會多一位安靜的陪伴者……

雖然她們之間的對話大多圍繞着魔法研究展開，鮮少觸及個人生活，且總是莉缇娅提問、澤菲爾回答，這樣一問一答的模式。但這份默契的相處，卻讓澤菲爾久違地感受到内心的平靜。

治愈術的破解工作緩慢而穩定地推進着。數月後的某天，澤菲爾破天荒地提出了疑問：“你難道不着急咒語破解的進度嗎？”

莉缇娅從書卷中擡起頭，目光如水：“不急。隻要最終能解開謎題，等待的過程便有意義。”

澤菲爾恍然。作為長壽的精靈族，莉缇娅對時間的感知确實與人類截然不同。她想起之前傳聞中的那個在蘑菇旁守候十幾年的精靈學者，不禁莞爾。

屋内重歸甯靜。良久，莉缇娅輕聲問道：“為什麼要留在這裡？”她的語氣罕見地帶着遲疑。

澤菲爾翻書的手指微微一頓，故作輕松地回答：“沒什麼特别的理由。現在的生活很自在，這樣就很好。”

但她心裡清楚，自己就像風中飄搖的野草。那場戰争帶走了家人和朋友，無論悲喜，身邊都不再有熟悉的身影陪伴。看透一切終将消逝後，她選擇了最自由、最輕松的生活方式。

莉缇娅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繼續埋首于魔咒研究。

除了照料花圃，澤菲爾每天都會去村裡看望留守兒童和老人，帶去生活用品，給孩子們講故事。看着牆上的時鐘，她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嗯。”

關門聲在屋内輕輕回蕩。當澤菲爾歸來時，夕陽已将木屋染成金色。繁星初現，山風拂過，揚起她的發絲。透過迷蒙的視線，她看見窗前那個執着書寫的身影。

莉缇娅似乎從未改變，始終專注于她的魔法研究。但為什麼呢？從前可以理解她作為皇家精靈隊隊員的職責，可自從新女皇即位後這個隊伍就被徹底解散了。

那她到底為什麼還是如此執着呢？以前尚是學生的澤菲爾不會産生這個疑問，但現在經過那場站着的浩劫後的澤菲爾十分好奇這個問題。

晚飯後，兩人坐在屋外的長凳上。本來應該又是二者都一言不發的場景。但澤菲爾還是忍不住問了那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莉缇娅，你到底為什麼那麼執着于魔法呢？”

精靈似是沒有想到澤菲爾會來這麼一問，低下頭許久都沒有開口。

澤菲爾看莉缇娅不說話，便想叉開話題，結果她剛要開口，莉缇娅便說話了。

白發精靈擡頭望着璀璨的夜空，“你問這個啊……以前是因為那是我的職責，是寫在手冊上的訓誡，也稱得上是我為數不多的愛好。”

澤菲爾心中了然，她想起學院裡那些傳聞，總是一個人泡在圖書館的精靈天才，永遠準時出現在訓練場的身影。那時她覺得莉缇娅就像一台冷冰冰的魔法裝置。

莉缇娅似乎是在那滿天星河中追憶着什麼，“現在也是我的職責，我覺得一定要有人來破譯這些魔法但是不再是硬性的規定。”

星光落進她藍色的眼眸，她頓了頓，“如果這些咒語能被大衆所知，說不定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會有更好的應對方法。”

在莉缇娅說出這句話時，澤菲爾卻愣住了。她無比清楚莉缇娅口中的 “這種情況” 指的當然就是莫圖拉日隕，隻是她曾經以為在莉缇娅心中這場戰争并不會對她留下這樣深刻的烙印。

畢竟在澤菲爾的記憶裡，當時她可是最冷靜的那位。平日裡對除了魔法以外的一切都漠不關心，永遠沉默、永遠與人群保持着遙遠距離的莉缇娅。

澤菲爾側頭看向莉缇娅，她的眼眸中似倒映着星光一般。

這時澤菲爾才明白，莉缇娅并不是想她所認為的那樣與記憶中毫無變化。這場戰争就算已經結束了四十多年，于她而言也還是一場緩慢的淩遲，于莉缇娅而言又何嘗不是呢？

好一會兒後，澤菲爾才反應過來自己挑起的話題有些太過沉重了，“你有什麼其他想聊的嗎？”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澤菲爾隻能這樣生硬的轉變話題，自己内心也不住吐槽真是别扭。

“你為什麼要留在這裡？”，莉缇娅竟然又問出了這個問題。

澤菲爾垂下眼簾，“我想我大概做不到像你這樣就算經曆這場浩劫之後還保持初心，” 她輕笑一聲，“再次回到這裡後曾經熟識的人都已不在，就好像……連我自己都不曾存在過一樣。”

“既然所有事物到最後都會是這樣，那我去哪裡都一樣吧？”

澤菲爾看莉缇娅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好似讀懂她心聲一般做出解釋，“我曾經也以魔法師為目标但後來發現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堅持讓我動容。但是現在那已經不是我想要的了。”

夜風好像突然變得溫柔，澤菲爾看着精靈被星光籠罩的側臉，“要不……你明天陪我去村裡走走吧？” 澤菲爾試探着發出邀請。

半晌，莉缇娅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第二日

陽光在老橡樹的枝葉間流淌，将斑駁的光影灑在小道上。蟬鳴聲此起彼伏，與遠處溪流的潺潺水聲交織仿佛成一首夏日的協奏曲。

澤菲爾和莉缇娅并肩走着，她剛想開口說話，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澤菲爾姐姐！”

“真的是你！”

幾個小小的身影飛奔而來，揚起細碎的塵土。跑在最前面的栗發女孩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摔倒，澤菲爾眼疾手快地蹲下身，張開雙臂穩穩接住了她。

“慢點跑。”澤菲爾笑着揉了揉女孩蓬亂的頭發。孩子們立刻像歸巢的雛鳥般圍攏過來，纏着澤菲爾。

澤菲爾被孩子們拉扯得左搖右晃，卻笑得燦爛。她蹲下身，讓視線與孩子們齊平，她紅色的長發垂落在地上，與蒲公英的絨毛糾纏在一起。

“好吧，那今天把之前那個故事講完，我就走啦。” 澤菲爾向莉缇娅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然後帶着那群孩童走到一邊。她知道莉缇娅大概不喜歡這種吵鬧的場合。

樹蔭下，莉缇娅靜靜注視着這一幕。陽光穿過橡樹葉的縫隙，在澤菲爾身上織就一件流動的紗衣。她看見光斑在澤菲爾揚起的發絲間穿梭，看見她傾聽孩子說話時不自覺前傾的肩膀。

澤菲爾的笑容，不再是記憶中那個倔強少女炫耀般的微笑，而是一種發自内心的、毫無防備的歡愉。她笑起來時，右臉頰會出現一個小小的酒窩，像是盛滿了陽光的蜜罐。

她的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連她自己都沒察覺這個笑容有多麼溫柔。一片橡樹葉旋轉着飄過，莉缇娅伸手接住。

風拂過樹梢，帶來孩子們笑聲。莉缇娅看見澤菲爾回頭尋找她的身影，陽光在那紫色的眼睛裡點燃了璀璨的光。她朝精靈眨了眨眼，做了個“等一下”的口型，然後被迫不及待的孩子們重新包圍。

精靈站在原地，感受着樹影在皮膚上流動的涼意。這一刻，她有些理解澤菲爾說的那些話中的含義了，或許這就是她們二人之間的不同之處吧。

轉眼又到了一年初冬，天氣漸涼。初冬午後的陽光像化在了窗棂上，在木屋裡的橡木地闆上勾勒出溫暖的光斑。澤菲爾坐在書桌前放下手中的羽毛筆，伸了個懶腰，呵出的白霧在窗前短暫停留又消散。

窗外，村莊披着一層薄薄的霜衣。陽光像為屋頂鍍上金邊，炊煙從煙囪裡袅袅升起。

村道上的積雪被踩出一條蜿蜒的小徑，幾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正追逐着一同玩鬧。面包房門口的老婦人彎腰撒下一把谷粒，麻雀們立刻從屋檐上飛落，在雪地上留下細密的爪痕。

木屋的窗台上，莉缇娅前日插在陶罐裡的冬青枝條依然鮮亮，紅豔豔的果實襯着墨綠的葉子，在霜雪中顯得格外生機勃勃。

澤菲爾笑了笑，目光如水般輕柔，自顧自喃喃道：“不知不覺已經一年了呀……”腦海中不自覺浮現上一個冬天，與莉缇娅重逢時的景色。

“不過……治愈術的破解已經差不多了呢。”

幾日後

“好了，現在可以讓你見證一下，這些天的成果了。” 澤菲爾揚起一個微笑，望着莉缇娅。

澤菲爾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雙手做出禱告的手勢。精靈的視線一直在那位紅發魔女身上停留。

當咒語吟誦完畢的刹那，耀眼的銀光自她指尖迸發，化作萬千光蝶飛舞。澤菲爾也與蝴蝶一般随着那陣向上的風，飄在空中，紅發如同燃燒的晚霞在銀光中流轉。

澤菲爾懸于治愈術陣上方，法陣在陽光下流轉，閃着耀眼的光芒。

刹那間，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撕裂了冬日的甯靜，發出尖銳的呼嘯聲。莉缇娅還未來得及反應，狂暴的氣流已如無形巨手般将她猛地推開。精靈銀白的短發在風中舞動，她踉跄着後退，靴底在積雪覆蓋的草地上劃出兩道深深的痕迹。

狂風以法陣為中心肆虐，卷起地面厚厚的積雪。那些晶瑩的雪粒在空中旋轉飛舞，露出下面沉睡的枯草，此刻草葉正随着狂風劇烈搖擺，發出沙沙的哀鳴。

風仿佛将澤菲爾包裹起來，形成了一個屏障将她與外界隔絕。莉缇娅的視線被迷住，隻能認清那抹陽光照耀下模糊的紅色。

漸漸的風停了下來，那個圓形的治愈術陣變幻了形态，原本規整的圓形陣紋如植物根系般向外延伸，古老的金色符文從地面浮現，組成一棵參天巨樹的虛影。法陣周圍浮動着密密麻麻的古咒符。

莉缇娅嘗試靠近法陣，在腳踏入法陣的那一刻，白色的點點亮光飄在她身側，瞬間就感覺到一股充盈的魔力流入體内。

她的驚訝之意溢于言表，這就是自己一直以來未能破解成功的治愈術……

此時，澤菲爾輕盈地落在莉缇娅面前。她周身還萦繞着未散盡的魔法光暈，細碎的金芒如螢火般在她發間流轉。一陣溫柔的微風拂過，撩起她火焰般的發絲。

"莉缇娅……"

澤菲爾輕聲喚道，她微微仰起臉，眼眸中滿是笑意，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此刻盛滿流動的光輝像是水晶一般。恍惚中莉缇娅仿佛看見了以前站在決鬥場上的那個澤菲爾。

“我成功了，這就是那古書上記載的治愈術陣。看來我破解出的咒語沒有錯，這個咒語更詳細的内容我已經記在紙上了，一會兒拿給你。”，魔女自顧自地說着，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炫耀似的笑，亦如當初那般。

莉缇娅拿到澤菲爾那份記載着治愈術陣的咒語和詳細報告後，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了。澤菲爾看着眼前這個急急忙忙的身影，有些無奈。

她靠着牆雙手抱環，“你也不用這麼着急吧？”

“我得馬上回去召集其他研究人員分享這個成果。然後繼續下一本古書的破譯工作。”，莉缇娅邊收拾着自己的東西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