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髒像是被一隻濕冷的手攥住了,每一次跳動都遲緩而沉重,仿佛在泥濘中跋涉,他微微張嘴,想要大口呼吸,卻又怕烏木香氣灌進肺裡。
盛晏浸潤于春風化雨般的家庭暖陽中,他推己及人地懷抱着近乎天真的信念,他認為每個人的原生家庭都應該是和睦融洽的。
善良的性格底色,也讓他不憚以最壞的想法去揣測一個人的家庭。
所以他從未深想曲律回歸曲家十二年,卻仍未認祖歸宗這件事究竟有多反常。
直到帶有曲律味道的棺木出現在盛晏眼前。
他終于在恍然之中了然一切。
曲律的淡漠,曲律的疏離,都有了原因。
他不是不想,而且不會。
溫情不是與生俱來的本能,而是被愛過的人才能習得的能力。當一個人從未嘗過被珍視的滋味,他自然不會懂得回應他人的靠近。
疏離成了他的性格底色。
期待是有時效的。最需要的時候得不到,便永遠成了記憶裡一塊突兀的缺口,時過境遷,彌補也是刻舟求劍。
整棟房子都是以烏木為材料打造,密不透風,暗無天日,檀香飄散不進,隻有烏木香氣,曲律或許就躺在這裡,睜着雙眼,任濃稠的黑暗将他吞噬。
盛晏隻躺了片刻,就覺得陣陣寒氣直入骨髓,就連呼吸都要凍住。
他不知道曲律在這裡待了多久,許是經年累月,肯定是的吧。
不然那股味道怎麼會将他整個人都侵染。
陰冷,黑暗,窒息。
辭簡坐了一會,遲遲沒有等到盛晏的聲音,于是便扭頭望去,卻看見了他未曾想到的景象。
盛晏在哭。
他偏過頭,眼睫閉得死緊,用力到肌膚皺褶都出現,但還是沒能阻擋一滴滴的淚水流下,積在鼻梁處,成了汪小小的泉。
他哭起來沒有聲音,隻有輕微的吸氣聲,嘴唇咬出了白印,倔強地扭着臉。
辭簡又重新坐下,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
直到遠處傳來嘈雜聲響。
曲徵趕到的時候,屋内的人早已不見蹤迹,斷裂的木屑落了滿地,早已岌岌可危的木門斜挂着,馬上離骨,日光透進去,将屋内的景象映照清晰。
他面上很少有明顯的表情,曲家人從小就被教導要喜怒不形于色,但當他緩緩走進屋内的時候,額角的青筋還是明顯鼓了起來。
他看見那口陳舊的烏木棺不知被什麼利器劈裂,裂紋猶如蛛網在表面蔓延,幹燥斷裂的木材裸在外,碎屑四濺,積年的烏木香氣混着淡淡的塵土味在潮濕的空氣中彌散。
曲徴平複片刻,掏出手機,點開了微信界面,對話框内隻有寥寥數語,備注是曲律。
他滑了下對話框,最上方是曲律十天之前突然發來的微信:
【我可以回守一觀嗎?】
曲徴:【正好,父親說要在他壽辰那天為你舉辦認祖歸宗的儀式。】
曲律沒有回複。
再往下,就是今天曲徴剛剛發出的微信:
【你在哪?】
【語音通話已取消】
至此,對話結束。
很簡單的對話,或許曲家人的冷漠是天性。他們兄弟之間一向話不多,聯系彼此都是有事說事,沒有多餘的寒暄。
但曲徴還是很好奇,十天之前的曲律為什麼會突然發那條微信,要知道,曲律可是從來不肯踏入守一觀半步的,在這個特殊的時間,他突然想要回守一觀,是為了什麼?
大殿内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了曲徴的思考,緊接着就是更大的幾聲巨響,像是什麼東西倒塌。
曲徴閉上眼睛,擡手輕輕揉捏着自己的耳垂,胸膛微微起伏,再睜開眼時,他面上的表情已然恢複平靜。
暮色四合,落日熔金,曲徴站在灌木之中,背後是大片的墨綠色陰影,他一身道袍立在風中,衣角随風鼓動,蒼白俊秀的臉上面無表情,像是在聽,又像是在思考。
下一瞬,他似乎擡了下手,指尖有金光一閃而過,正映着天穹鎏金墜向遠山。
青石階上,一片落葉輕輕打了個旋,又落回原地。
曲徴的呼吸漸漸慢了下來,合着遠處的袅袅炊煙,整座觀内的蟬鳴倏然寂靜。
盛晏的腦袋快要被吵炸了。
他逃避現實許久,終究還是要回歸職場,繼續做他的投資人,商場如戰場,商人重利,盛晏能得到喘息時間已經是幸運,已經不敢再奢望自己還會有假期。
再混下去,盛呈峰說不定真的會将他逐出家門。
曆經了一個多月的空檔期,盛晏,我們的盛總,終于出現在了《少年前進吧》現場。
拍攝現場内,以攝影軌道為分界線,将竊竊私語的人群和一個人隔開。
在正對着中心的位置上正坐着一個人。
身穿一身藏藍色的貼身西裝,從頭到腳都沒有一絲褶皺,眼睛緊盯着監視器屏幕,雙腿微微交疊坐在沙發裡,皮鞋反射着現場内的射燈,右手輕抵唇邊,鑽石袖扣随着他的動作折射出光芒,精緻的面龐上隐隐有着不耐。
一直在一旁關注着盛晏表情的導演霎時間慌了,他也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對于投資人有着骨子裡的敬畏,他當即倒了杯茶水,遞到盛晏唇邊:“是有哪裡不滿意嗎?”
盛晏摘下耳機,雙手接過茶盞,方才眉目間的疏離冰冷頓時化開了,他擺擺手:“不是,沈公子這家夥嗓門太大了,喊得我頭疼。”
導演:……
這下好了,兩個人都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