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晏卻依然不動,輕聲道:“就讓他說吧。”
讓他表達,讓他抱歉,活着的人總歸是要做點什麼才能繼續活下去。
沈銘夏險些被盛晏這一句話氣的背過氣去:“你們是一夥的!”
“好了好了。”曲徴終于看不下去,他站出來将季漁梁擋在身後朗聲道:“諸位,今天是我父親的誕辰,我相信大家來到這裡都是為了壽宴,不管前塵往事如何,今日相聚在此那便是緣分,我希望大家能夠給曲某幾分薄面,先冷靜一下,整理情緒,宴席馬上開始。”
話音剛落,一股濃郁的檀香撲面而來,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清脆響聲,空靈悠遠,清越回蕩,衆人頓時在此時安靜了下來,屏息等待聲音的來源出現。
盛晏幾乎是在聽到聲響的瞬間就認出了這個聲音——探魂鈴。
那股幾乎要将靈魂撕裂的疼痛依然如影随形,盛晏緊咬着後槽牙,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晏哥?你怎麼了?”蘇世正關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雖搞不清狀況,但還是擡手覆住了盛晏的耳朵:“是鈴聲。”
出乎意料的,令人恐懼的疼痛并沒有出現,周遭一片寂靜,沈銘夏他們正以一副見了鬼的眼神看着盛晏。
盛晏緩緩松開了手,天地萬物的聲音瞬間灌進盛晏耳裡,無事發生。
他疑惑地皺了皺眉。
“大家都坐吧。”蓦地,一把金石般的嗓子在盛晏身後振響,他驚慌回頭,正看見一名高大男子。
此人身形健壯,身穿一件紫色道袍,皮膚微黑,像是六十左右歲的年紀,偏偏一雙眼睛亮的驚人,不小心對視上了,卻又覺得銳利逼人。
正是曲宗卿。
“道長。”盛晏微微躬身行禮,視線正好落在系于曲宗卿腰間的一枚黃銅鈴上,花紋繁瑣精緻,頂端鑲有一顆綠色寶石,泛着幽深的湖光。
說是黃銅鈴,但光澤質地卻又不像,盛晏凝神忘了片刻,心中頓時有了答案,這枚鈴铛,似乎是以黃金鑄成的。
想必剛才聲響的來源就是它了。
“嗯。”頭頂的聲音響起,盛晏瞪大了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和曲宗卿碰面數次,從未有過一次應了盛晏的招呼。
看來那個關于曲宗卿性情大變的傳聞竟不是空穴來風。
衆人見曲宗卿來了,紛紛打了招呼,在曲徴的指引下依次入席,入了大廳,廳内早已四散着坐了好些人,盛晏跟在最後面,待衆人都以落座後才選了個緊靠門口的位置,把玩着桌上的茶盞沉默不語。
修行淨地,禁酒,禁四肉,禁五辛。
因此面前的吃食也隻有一些簡單的素食糕點,盛晏本來也沒什麼别的心思,香火捐出去了,心意送到了,也沒有了能陪他說話的人,便開始大腦放空專心緻志吃起了糕點。
他想大腦放空,渾水摸魚,偏偏有人不讓他如願,他正低頭吃着,一盞清茶突然遞到了他眼前。
執盞的手指微微曲起,中指第一節骨節上長着一層厚重的繭,那是長期握筆留下的痕迹。
盛晏擡起頭,看到了他不曾想會遇到的人。
金絲邊眼鏡,一絲不苟的頭發。
段柏澄。
他怎麼會在這裡?
盛晏頓時覺得嘴裡的糕點有點惡心,他微微側頭躲過段柏澄的手,道:“别了,我怕中毒。”
段柏澄一怔,面色一寸寸的白了下去。
“盛晏。”段柏澄把茶盞放下:“我隻是怕你噎到。”
盛晏“咕咚”一聲把口中的東西盡數吞了,噎得他差點翻白眼兒。
“謝謝關心,但是大可不必,我不覺得經曆了上次的事之後你我之間還有什麼情分可言,你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你自己最清楚。我請你不要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畢竟這不是生意場,你我之間也沒法冰釋前嫌,既往不咎。”
段柏澄的臉色這下簡直難看至極,他低聲發問:“天雷的事,我已經向你道過歉了,我以為你會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
盛晏從未見過如此厚顔無恥之人:“是誰告訴你道了歉對方就要接受的?你以為我是段柏嵩嗎?而且,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我們之間難道隻有降天雷這一件事嗎?”
“什麼?”
段柏澄的神色有些茫然,簡直像是一個最完美的演員。
盛晏見他這個反應,隻覺陣陣惡寒,當即起身要走,剛一起身,正在一旁跟人洽談的蘇世正就一把拉住了他,小聲提醒:“晏哥,突然離席是很沒有禮貌的。”
正巧遠處的沈銘夏正朝着段柏澄招手,盛晏便轉過身冷冷地看着段柏澄。
段柏澄立刻了然,他勾起一個苦笑:“我走。”
盛晏重新落座,還未坐穩,隻聽大廳中央位置突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還未等他反應,四周的客人便一擁而上。
曲宗卿不知是哪步沒邁對,亦或是自己踩到了自己的道袍,竟直直摔倒在地上,隻聽沉悶聲響便讓人覺得疼痛,然而他卻沒有發出一聲。
真是個武林高手。
衆人七手八腳地将他攙扶起,曲徴額間冒着冷汗,一一謝過大家,攙扶着曲宗卿在椅上坐好,俯身湊近,似乎在詢問曲宗卿是否有恙。
下一刻,曲宗卿擺了擺手,倏地坐直了身體。
曲徴松了口氣,側身站在了曲宗卿椅旁,微笑着面向衆人。
“今日承蒙各位撥冗莅臨家父壽宴,在此我謹代表曲家向諸位緻以最誠摯的感謝。值此良辰吉日,除為家父祝壽外,尚有一件要事需向各位鄭重宣布。”
盛晏的心突然開始劇烈的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