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爸認輸了。”信天翁笑:“幾乎是連滾帶爬上的二樓,抱着我媽說明天就帶她去醫院,結果當晚我媽就做夢了。”
趙媛媛做了一個改變她一生的夢。
夢裡她看到一隻很大很笨拙的大鳥,它身上傷痕累累,羽毛黯淡無光,唯有一雙眼睛亮的瘆人,隻趴在海灘上不停地扇動翅膀,怎麼嘗試都飛不起來,血流了滿地,沙礫裹進傷口裡。
它望向趙媛媛,發出痛苦的嘶鳴。
趙媛媛看不下去了,她走上前去将這個笨鳥抱在懷裡,柔聲說:“飛不起來就落在我這裡吧。”
于是第二天,她決定留下這個孩子。
而這隻信天翁的這一落,就是二十三年。
想必終究還是到了起飛的時刻了。
他本就是翺翔于天際的海鳥,若是有朝一日葬于藍天,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隻是可惜,終究還是應了早夭的預言。
金烏西沉。
勞累了一天的救援隊員們終于收工,互相攙扶着回到了闆房裡,盛晏目送着他們疲乏的背影,側過頭輕聲對李叔吩咐了幾句話,大約一個小時後,裝載着各式各樣的水果和蔬菜的大貨車駛進了營地。
群衆爆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聲。
虧了盛晏的到來,讓這片壓抑的土地多了幾分生機。
安排好了隊員們,盛晏也同信明達吃上了晚飯,雖然有李叔的幫忙,但當地的食材有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頓菜着實還是跟豐盛不搭邊。
不過這也不重要,反正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食不下咽。
此時此刻,吃飯僅僅是為了維持生命體征,不再具有任何其他的附加含義。
季漁粱幫着收拾完碗筷後又站到了盛晏旁邊,不言不語,隻是沉默。
盛晏便知道他這是有話要說,于是率先走到了外面,對李叔等人吩咐道:“我出去散散步,不用跟着我。”
季漁粱也緊随其後跟他走了出去。
西藏夜晚的天空是很純淨的藏藍色,萬裡無雲,漫天星光,銀河像是乳白色的紗幔蜿蜒在夜空,仿佛伸手就能纏繞到手腕之上。
身後傳來了季漁粱沉重的腳步聲,盛晏也不急着說話,兩個人并肩而立,沉默以對。
季漁粱順着盛晏的目光看着滿天星鬥,喃喃道:“我們竟然如此渺小。”
“渺小但也沒那麼渺小。滄海桑田,日月變換,的确都不是我們能幹涉的,我們有限的生命和宇宙相比簡直渺小的不夠看。”
“但再渺小,世界也是因為我們而存在的。”
季漁梁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什麼意思?”
盛晏:“我,你,他,不管是誰,一但死了就都是一樣的,眼睛一閉上,世界就此消失,宇宙再宏大,時間再流逝,都和我們無關,所以世界是因我們的感受而存在。”
季漁粱輕勾了下嘴角:“你怎麼這麼明白?”
盛晏苦笑。
自然是死過。
“你叫我出來不單是為了探讨哲學問題吧?”
季漁粱的笑容消失一寸寸消失,他像是不知道從何開口,躊躇了半天,還是沒能說出來一個字。
今夜的風很溫柔,吹的人很是舒服,但盛晏卻已經開始讨厭溫柔的風了。
他站直了身體,也不打算催促,隻靜靜地等待着季漁粱組織好語言。
許久,季漁粱終于開口了,他垂下眼:“我想試試招魂,如果招不到,是不是就證明他沒有死?”
竟然是這樣。
盛晏詫異地看着季漁梁,像是不明白怎麼會從季漁梁的嘴裡聽到這種話。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季漁梁明白盛晏的驚訝:“走投無路。”
盛晏偏開臉。
這些日子他一直渾渾噩噩,陷在信天翁死亡的陰影裡出不來,的确有很多事情都沒有考慮到,再加上他會刻意的回避“曲律”這個名字,所以季漁粱說的這件事他真的沒有考慮過。
人死後會有魂,帶着執念羁留于世,直至有人幫他實現,靈魂才得以圓滿解脫。
如果,如果真的能招到呢?信天翁的願望又會是什麼?
盛晏看着季漁粱燃起希望的雙眼,心想:我們會不會都能得到救贖?
他捏着自己兜裡的手機,點了點頭道:“我試試吧。”
當晚,盛晏一個人坐在昏黃的樣闆房間,發了很久的呆。
他在剖析自己。
人性真的很複雜,複雜到就連盛晏自己都想不通,看不透。
自他發現自己因和曲律在一起得意忘形醉酒而錯過了信天翁發出的最後一條消息後,他就再也沒有主動聯系過曲律。
他無法回憶那個夜晚,自己滿心歡喜,信天翁卻身陷囹圄。
明明他什麼都沒做,卻也正是因為什麼都沒做而成了罪人。
如果他早點發現信天翁的反常,如果他選擇主動給信天翁安慰,如果他能将自己撲在曲律身上的心思勻一些分給信天翁。
那他是不是就不會跳的如此果決。
愧疚自那刻起便開始滋長,事到如今,已經将盛晏吞噬。
他再也不敢幸福。
他再也不敢靠近曲律。
但心卻不受意志控制,他還是想再聽一次曲律的聲音。
可以嗎?
可以的吧。
盛晏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半,不出意外,已經是曲律熟睡的時間。
就試一次,如果不通,那便算了。
于是,盛晏撥通了曲律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