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長廊一路奔跑,曲律終于停在了盡頭一扇房門前,那扇門同其他鍍漆的門不同,它是普通的實木色,沒有任何修飾,尺寸也較其他的門要小一些,隔着門闆,他們還能聽到愈加清晰的歌聲。
曲律擡手将盛晏護在身後,一腳踹開了門。
這一腳可以說是帶着雷霆萬鈞的力量,門彈開的瞬間,發出了幾聲不堪重負的斷裂聲,揚起的灰塵中,盛晏甚至看見了幾片濺落的木屑。
......
盛晏震驚萬分地看着瘦削挺拔的曲律,默默地咽了下口水,突然覺得“嬌弱的病美人”是他對曲律最大的誤解。
他剛想看看屋内的景象,就發現曲律竟然将他嚴絲合縫地擋在身後,盛晏要比曲律矮上半頭,男人對于身高總是敏感的,沒有比自己小的弟弟高已經夠讓盛晏挫敗,現如今又被曲律弟弟擋了視線,他自然是千萬個不願意,于是盛晏幹脆微側過身,從曲律背後繞了出來,探頭道:“我看看哪來的小朋友在唱歌。”
待看清眼前的場景,盛晏突然明白了曲律的良苦用心。
他瞠目結舌地看着狹小的雜物間内擠滿的“人”,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人群,隻見一個龐大的黑影絲絲縷縷散發着陰冷的霧氣飄蕩在逼仄的室内,他們互相糾纏,密密麻麻,難舍難分,不分彼此,不分你我,此刻正在圍繞着一個老舊的收音機輕聲合唱着。
盛晏早就接受了自己現在能夠看見鬼的現實,但不代表他也能接受看見“鬼堆”了。
狼狽後退間,身後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他猝然回頭,正對上曲律幽深的目光:“别怕,這些都是些殘魂,沒有攻擊性。”
像是終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岸,盛晏也瞬間冷靜下來,他看着那些看不清面容,隻能聽見歌聲的鬼魂們,問:“殘魂的意思是說他們的魂魄不完整嗎?”
“是的,魂魄受損。”
“怎麼受損?”
盛晏突然想起段柏嵩被天雷擊中魂飛魄散的那一幕:“是像段柏嵩一樣嗎?”
“那隻是一種,但殘魂的确都是因為外界原因造成的,比如天雷,啃噬,或者被術士打散。”
收音機似乎電量告急,歌聲變得時斷時續,但盛晏能夠聽見耳邊依然萦繞着屬于孩童們稚嫩的嗓音,他清楚那是這些鬼魂在唱歌,心中抗拒間又突覺無奈,隻得擡手扶住了額:“我好像在幼兒園的文藝彙演現場。”
曲律卻是一把抓住了盛晏的手腕:“你聽得見?”
盛晏覺得奇怪,聲音這麼大長耳朵的都能聽見,況且他們兩個也是循着聲音才找來的:“不就是幾個小鬼表演節目嗎,我聽的見,就是聽久了覺得有點聒噪。”
曲律緊攥着盛晏手腕的手依然沒有松開,雖然盛晏并沒有感覺到曲律的用力,但他卻真切地
在曲律手背上看見了凸起的青筋,這不禁讓盛晏感覺到了反常,他收斂了所有笑意:“我不該聽見的是不是?”
《異苑》有雲:生犀不敢燒,沾衣帶,才能與鬼通;《聊齋》裡的“人鬼殊途”喊了幾千年,直到現在都依然在警醒世人;招魂方式那麼多,每一件都要借助于媒介;法力再高的修道之人,也隻能做到看香問詢...
人和鬼之間隔黃泉,隔忘川,面對面都不見得能看清彼此的臉,又遑論交談?
盛晏之所以能聽見段柏嵩的聲音,是因為段柏嵩曾經上過他的身,他們兩個已經共享五感,這才能讓盛晏和鬼魂溝通,可現在這些殘魂可是同他毫無聯系,盛晏又怎麼能聽見他們的歌聲?
盛晏,到底得到了多少?
不知過了多久,曲律終于松開了手,他雖然沒有回答,但盛晏已經能在他的眼中讀出答案。
盛晏捂住耳朵歎息道:“看來我也算天賦異禀了。”
話音剛落,收音機終于耗盡了電,一聲高亢的走音之後,那詭異萬分的童謠終于在此刻停下來,盛晏正想松一口氣,一股格外森冷的寒意便突然向他襲來,他眼睜睜地看着曲律口中“沒有攻擊性”的殘魂們調轉了方向面朝向他,被黑霧包裹的臉上看不真切表情,但盛晏在深入骨髓的陰寒中想,肯定不會太友善。
盛晏想要跑,或者是張口喊曲律,但他發現這兩樣事情現在都無法完成,那感覺太冷了,像是被人沉入千年不化的冰潭,他的血液,甚至靈魂都在此刻凍住了,唯有左胸膛一片溫熱,仿佛一團永遠不會熄滅的火。
幸好,他的眼珠還可以轉動,盛晏将目光投向曲律,熟悉的金光帶着淩冽的罡風在盛晏身邊掠過,随後巨響傳來,被曲律劈成兩半的收音機從櫃子上轟然墜地,金霧缭繞,曲律手執一柄長劍立在盛晏面前,房間窄小,盛晏看見曲律劍身的金光幾乎能夠照亮所有暗角。
他的眼睛又變成了金色,而此時,那抹澄澈的金光正在牢牢地盯着盛晏。
“離開他。”
曲律的聲音沉穩又威嚴,又帶着不容抗拒的霸道:“我一劍就可以讓你們魂飛魄散,所以,離開他。”
竊竊私語的細碎聲音響起,如同潮水一般在盛晏耳邊震蕩,他很想努力地去聽内容,隻是那聲音實在過分嘈雜,盛晏隻能通過他們稚嫩清脆的嗓音,聽出來這裡面應該都是孩童。
漂亮,自己居然被一群熊孩子挾持了。
大概是曲律的樣子實在吓人,幾乎沒有片刻猶豫,在曲律發完最後通牒時,盛晏就發現自己能夠動了。
他看着那大團黑霧默默地飄遠,恍惚間他甚至看見了幾個委屈巴巴的孩子正在垂頭喪氣地後退,如同附骨之蛆的寒冷終于褪去,周遭的溫度霎時回溫,麻木的軀體也此刻複原,但盛晏此刻的注意力卻全在左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