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晏下意識地轉頭看見段柏嵩,隻見他薄唇緊抿,下颚繃出了個銳利的輪廓,眼睫半斂,遮住了裡面的情緒。
這不是個說話的好時機,盛晏在心裡下了結論,然後默默地繼續看着後續。
窗外的聲音又大了些,應該是他們的媽媽:“我苦一點也好,不能不讓孩子念書。”
另一個沙啞的男聲說:“你以為我想嗎?你以為我想?!”
聲音稍微大了些,頓時又戛然而止,然後壓低音量道:“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盛晏身旁的段柏嵩一直在垂眼看向地面,恍若入了無人之境。
而盛晏卻看見桌前的段柏嵩從題海中抽離出來有了動作,他先是側耳聽了一會對話内容,略一思索,然後從桌面上撿了個紙團揚手砸在了段柏澄的腦袋上。
小小的紙團在空中劃出一道白色的弧線,落到段柏澄立起來的頭發上靈巧地彈了下,最後消失在床鋪的縫隙中。
這個舉動可是盛晏始料未及的,原來段柏嵩雖然嘴上嫌棄這個弟弟,但在暗地裡卻還是無法眼睜睜看他沒有書讀,隻能用這種别扭的方式要他醒悟。
“長兄如父啊。”盛晏感歎道。
段柏嵩聞言擡起了眼,有些不明白盛晏為什麼會這麼說。
果然,躺在床上的段柏澄睜開了雙眼,他似乎并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醒了,先是盯着仍在奮筆疾書的段柏嵩皺了皺眉,然後又對着牆上那道根本沒有照到他的光影分界線愣神,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撓撓頭翻身下床去上廁所。
他走了之後,段柏嵩書寫不停的手終于停下,他挺直了脊背,大半張臉都陷在光裡,每一寸都是清晰分明,也正因為如此,盛晏才如此明确地看見了他眼中的關心。
此刻,窗外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是塵埃落定後的笃定:“就誰考上誰念。”
一分鐘後,明顯帶着怒氣的淩亂腳步聲傳來,段柏嵩僵硬地低下頭,在紙上勾勾畫畫。
很明顯,他并沒有看進去一個字。
“嘭”的一聲——
段柏嵩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吓了一跳,筆下一頓在紙面上劃了一道長長的裂口,他挺直了背脊,卻沒有回頭。
段柏澄踢開了門,垂在身側的拳頭攥得死緊,青筋暴起,俊秀的小臉漲得通紅,眼中星星點點。
段柏嵩歎口氣撕下那張紙扔進垃圾桶,語氣淡漠:“小點聲可以嗎?”
“幾點了還學?”段柏澄這下可找到了發洩的出口,他大聲道:“能不能别看你那兩本破書了?都知道你學習好了,别裝了行嗎?”
段柏嵩頭都沒回,像是耳邊飄過了不聲不響的屁:“小點聲,睡覺吧,太晚了。”
“少管我。”段柏澄抓狂地揪住自己的頭發,蹲在地上吼道:“我就不想聽你的,你一說話我就煩!這個家真他媽的——”
他氣極了,後面的話哽在喉嚨裡,喘着粗氣。
段柏嵩沒有再說話了,擡手又撕下了一張紙,這下他沒有撕齊,留下了一排參差不齊的鋸齒碎屑,黏在整齊的格線上看起來突兀又醜陋。
他歎了口氣,伸出兩指一點一點地撕扯着,費盡心力地想要恢複原狀。
“換扇門吧。”段柏嵩說:“我不想看了。”
盛晏非常理解他的這種被人誤解的心情,段柏澄當晚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往段柏嵩的心口上插刀,而彼時的段柏嵩又是個性格内斂的,面對指責和為難選擇一言不發,像團吸飽了水的海綿,段柏澄蓄力一拳打上去,卻盡數被水和海綿卸了力,有火都發不出去。
但段柏澄卻忘了,水和海綿的特性都是能夠包容和吸收,還有保留。
段柏嵩的難過留在了心裡,無法排解,無法傾訴。
哪怕時隔多年,段柏嵩的臉上依然出現了難以忽視的悲傷。
恰好此時白霧四起,想來也是沒什麼好看的了,盛晏在等待新的門出現時安慰地拍了拍段柏嵩的手背:“你是個好哥哥。”
段柏嵩沒有應答,隻是唇邊凝着一抹若有似無的苦笑。
下一扇門,是盛晏推開的。
這次的情景終于不再是在家,而是學校的操場,這時候的段柏嵩已經帶上了眼鏡,身上的藍白校服換了沉穩的黑白色,胸口上寫着xx高中,此刻正抱着書本從操場上匆匆走過。
路過足球場時,有一個足球在草皮上翻滾跳躍直奔他而來,段柏嵩擡腳一踩,便将足球踏在腳底,長着青春痘的男生嬉皮笑臉地跑過來,看清是段柏嵩後,誇張地瞪大眼睛道:“喲,我看看這誰,學霸也來操場啊?”
段柏嵩冷淡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不耐,他将足球踢至一旁,轉身欲走。
“等等。”男生卻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笑嘻嘻地湊近了問:“你弟弟段柏澄呢?”
段柏嵩這下徹底煩了,他皺着眉:“你有事嗎?”
“沒事。”男生無所謂地笑笑,突然又湊近了一點,呲牙道:“你書讀傻了吧?不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