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晏久久沒有說話。

段柏嵩雖然已經極力地克制自己，但盛晏還是在黑暗中聽見了段柏嵩的嗚咽聲，生離死别，從來都是世界上最為殘忍的戲碼。

就像段柏嵩所說，無論他覺得段柏澄有多麼丢臉，無論他覺得有這麼個弟弟會有多麼恥辱，有多麼不争氣，多麼恨鐵不成鋼，但當他再次跟旁人提起段柏澄的名字時，他還是會偏過臉強忍着悲傷。

“不好意思盛晏。”段柏嵩嗡鳴的聲音響起：“是我失态了。”

盛晏輕聲道：“沒事，說出來會好很多。”

“那他...”段柏嵩聲音裡有着濃郁的擔憂：“現在還好嗎？”

盛晏回憶着段柏澄仿佛一觸即碎的身體，比起鬼魂，他更像是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倒影，甚至不用拿石子丢棄，隻要一陣風吹過，它就會破碎消融。

但面對着段柏嵩的詢問，盛晏也無法說出那句“不太好”，隻得含糊道：“還好。”

段柏嵩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他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再見他一面。”

“好呀。”一個清亮的男聲傳來。

那不屬于他們中任何人的聲音。

盛晏猛然站起身：“誰！”

然而卻并沒有人回答他，盛晏眼睜睜地看着在一片黑暗中逐漸亮起了點點火光，幽綠色的火焰，從地面上燃燒，像是有規律可循一般順着軌迹蔓延，驅散了伸不見指的漆黑之後，卻帶來了更為令人脊背發寒的詭異驚悚。

盛晏本以為段柏嵩不會看見這些，但很快他就聽見了段柏嵩顫抖的聲音：“這是什麼！”

盛晏也想問這是什麼鬼東西，但曲律不在，根本沒有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不用怕。”男聲再次響起，他并沒有什麼語調起伏，像個森冷的機器人：“你不是想要見到段柏澄嗎？現在就可以了。”

“什麼——”盛晏的話還沒說完，下一刻，黑暗如潮水般褪去，白霧乍起，帶着沁人心脾的檀香氣味，盛晏還沒來得及屏息，就被迫吸進了幾大口，昏昏沉沉之後，盛晏終于看清了房間内的一切。

在他面前出現了數面破敗的木制大門，門是最老式的那種藍色油漆木門，年頭久遠，風吹日曬，漆皮已經斑駁脫落，露出裡面棕色的木質。

這本是詭谲萬分的場景，但盛晏卻還是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了手，緩緩推開了其中的一扇門。

“盛晏！不要！”段柏嵩焦急地想要制止，然而卻還是晚了一步。

又是那陣刺眼的白光乍破，盛晏和段柏嵩全都閉上了雙眼，再睜開時，盛晏突然發現，他們似乎回到了人間。

老式的磚瓦房，地面是原始的水泥地，竈台上煨着飯此時正在冒着袅袅炊煙，竟然是一片煙火氣十足的景象。

然而段柏嵩卻是很快認出了這一切，他震驚地瞪大雙眼，遲疑道：“這裡...是我的老家。”

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從身後傳來，盛晏循聲回望，正看見一個滿身泥濘的少年穿着一件藍白色的校服門外走進來，他的頭發理的很短，每一根都支愣着，像是外現的銳氣，瘦削蒼白的臉頰上布滿了青紫和傷口，應該是剛跟别人幹完架。

很快，少年略帶煩躁地擡起眼，盛晏他們也正跟他打了個照面。

段柏嵩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是硬擠出來的：“段柏澄。”

盛晏聞言有些驚訝，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來到了過去，顧不得思考這個鬼究竟有什麼陰謀，既來之則安之，盛晏幹脆直接陪段柏嵩回望起了故人，如果真的有什麼危險，到時候見招拆招也不遲。

他們兩個是個誤闖進幻境的侵入者，因此段柏澄根本看不見他們，不管盛晏怎麼在他眼前晃悠蹦跶，段柏澄都沒有任何反應，隻是不耐地皺着眉頭，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心情不爽。

段柏澄先是将書包随意地摔到地上，然後擡手又把校服解開丢了，就這樣一路走，一路扔，等他走到卧室内，地上已經鋪滿了他的東西，盛晏的叛逆期也是中二期，成天幻想自己是怪盜基德，至于這種一點就着小豹子性格，随地亂扔東西的，他還真是第一次見。

于是盛晏跟段柏嵩點評道：“你這個弟弟可真厲害。”

段柏嵩苦笑着搖頭：“他經常打架。”

正思索着要不要跟進去看看，木門再次被人打開，一個幹幹淨淨，氣質陰郁的少年也走了進來，這下不用段柏嵩介紹，盛晏主動說道：“這是你？”

段柏嵩默默歎氣。

段柏嵩走進來首先就看見了一地狼藉，他垂下眼簾，似乎是有些無奈，然後将校服外套脫下挂起，把書包放到椅子上，做好這一切後才蹲下身一件一件地撿拾着段柏澄扔下的物品。

一路撿到卧室門口，段柏嵩抱着滿懷的物件，屈膝撞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