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柏嵩的聲音裡沾染上了哭腔,盛晏最怕這種事,誰都不想被人窺見悲傷,隻是盛晏也實在沒地方躲,因此他隻能默默地垂下眼,選擇不去看段柏嵩的狼狽。
“他沒走嗎?他怎麼還不走?”段柏嵩哽咽道:“15年了,他竟然...還在人間...”
盛晏回答不上來,每個羁留在世的鬼魂都是有着未了的心願,從來處來,到去處去,但要是心中郁結着一個夙願,想必這口氣也是吞不下去的,隻得不上不下地卡在喉間,囿于人世尋不見解脫。
“他有跟你說什麼嗎?”段柏嵩問。
“什麼都沒說。”盛晏又回憶起那雙似乎有很多話要說的眼眸,思索道:“他話不太多,不主動問的話就不說話。”
“那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盛晏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他自己說的。”
以曲律那個性子,段柏澄要是自己不說,曲律興許都不會問。
沒錯,盛晏不僅對曲律做法的能力充滿信任,對曲律鋸嘴葫蘆的水平也是非常放心。
段柏嵩許久都沒有說話,撕扯不開的墨色中隻有他們兩個人清淺的呼吸聲,那是眼下他們唯一能聽見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盛晏想講個笑話來活躍下氣氛的時候,段柏嵩的聲音再次傳來。
“你想聽故事嗎?”段柏嵩混着歎息說:“這裡好靜,我想要說點什麼,就當你陪我一起回憶他了。”
盛晏尊重每個人的隐私,如果段柏嵩不想說,那他就不會問,如果段柏嵩主動要說,那盛晏也會義不容辭當起聽衆。
吐露心聲時如果得不到回應的話,就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段柏嵩是個為晚輩排憂解難的大哥哥,是扛起了一個節目的制作人,這樣的人都是銅筋鐵骨,很少有敞開心扉的時候,現在段柏嵩想要說了,盛晏自然會聽。
“我想。”
段柏嵩輕笑了聲,如釋重負一般:“我想想從哪裡講起,太久了,有很多事都記不清了。”
“我生在一座北方的小村裡,家裡很窮,但我媽偏偏生了雙胞胎,還是兩個男孩,就是我和段柏澄。段柏澄比我晚出生半分鐘,就成了我弟,他和我性格差很多,從小到大就是個讨人嫌的家夥,到處惹是生非,學習也差勁,不像我,我從讀書那天開始就是第一名。”
“中考那年,我爸幹農活摔傷了腿,家裡的條件一落千丈,原本就窮,現在更窮了,眼看着我倆要升上高中了,家裡拿不出兩個兒子的學費,所以我爸媽就商量着誰成績好讓誰讀...”
段柏嵩呼出一口氣:“自然是我學習好,段柏澄從來都是倒數,但說來也奇怪,段柏澄有一天晚上突然間就醒過來了,像是冥冥間有感應,我眼看着他走到外面上廁所,等他回來時候,他就沉着臉鑽進了被窩裡,那晚之後,段柏澄竟然開始發了瘋似的學習,後來中考成績下來,我和他都考上了。”
盛晏遲疑着開口:“或許是他無意間撞破了父母的談話。”
後面的話他沒說:“因為自己被父母放棄了而感到憤怒,所以才會發奮學習。”
“我估計也是。”段柏嵩的聲音裡沾染了笑意:“也隻有這一種可能了,畢竟能夠讓一個人改頭換面的力量,除了愛就是恨,我猜,段柏澄的不會是愛。”
盛晏沒有搭腔,他隻是個聽衆,無法分析段柏澄的心理。
“不過好景不長,上了高中後段柏澄好了兩天,第三天開始他就又繼續混日子了,實話實說,我在高中重點班,他在普班還吊車尾,每次在學校裡碰見他,誰誰跟我說他是我弟弟的時候,我都覺得丢臉,那種感覺就像是鳳凰窩裡出了隻雞,恥辱。”
盛晏蹙眉,對于段柏嵩形容段柏澄的話感到了不滿,但出于禮貌,他沒有做任何評論。
“就這麼三年過去了,我爸媽生拉硬扯地把我們兩個供到高考結束,而我也三年沒怎麼跟段柏澄說話...”
段柏嵩的聲音倏然沉重下來,他張張口,又平複了半天,才能繼續說完後面的故事:“直到高考之後,那天,我和爸媽都在地裡幹農活,家裡隻有段柏澄自己一個人在家,老房子電費貴,我爸為了省點電費,就從外面私接了幾段電線,段柏澄他...”
盛晏的呼吸一滞,他敏銳地感覺到這就會是段柏澄的死因。
“段柏澄...”段柏嵩說出的話有些走音,他在強忍着淚水:“我們回家的時候,先看見的就是天上漆黑的煙和紅色的火光,段柏澄...”
“死在了那場大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