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時盛晏直接轉給司機五百,雨夜路滑,夜車也是難開。
面前是還亮着暖黃燈光的獨棟别墅,盛晏站在門口駐足凝望,竟突然覺得恍如隔世,也不知道他上輩子死去之後,家裡還會不會繼續為他留燈,而他屍骨無存的結果,又會給家裡人造成多大的傷痛。
雨越下越大,雕花黃木門突然被人推開,熟悉的女人站在門内,叫嚷道:“不進屋拍什麼偶像劇?進來!”
跟記憶中一模一樣,什麼都沒有變,他曾經失去的,真的被老天爺如數奉還了。
盛晏突然湧出淚水來,幸好混在雨水中看不真切,他微笑着大步跑進家門,不管不顧地将女人擁進懷裡:“媽。”
邵美蘭被他蹭了一身的雨水,當即道:“輸了就輸了,大不了重新再來,大下雨天的你玩什麼藝術?感冒了我看你怎麼辦,熱水放好了,快去洗澡!”
足夠了,真的足夠了。
盛晏紅着眼想,能夠重新活過來,能夠聽見熟悉的聲音,能夠将她擁進懷裡。
這一切已經足夠讓他感激涕零了。
他感受着邵美蘭身上的溫度,那是他出生開始就一直萦繞在他左右的關愛,低聲應了:“嗯,謝謝媽。”
“我沒有錢給你。”邵美蘭推開他:“你爸等你等睡了,你一會動作小聲點,餓不餓?”
“不餓。”盛晏搖頭,經曆了剛才那樣的事,他根本沒有任何胃口。
“那快去洗洗早點睡。”邵美蘭擡手擦去盛晏額角滴落的雨水。
盛晏抓住邵美蘭溫熱的手掌,貼在臉上蹭了蹭。
“我真沒錢給你。”邵美蘭說:“你把這招留着對付你爸吧,興許會管用。”
盛晏反駁道:“誰不知道家裡的錢都在你那,我爸連買煙的錢都沒了。”
邵美蘭在盛晏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别廢話,快洗澡。”
邵美蘭是天生橫斷掌,這樣的手力氣極大,小的時候盛晏沒少被這雙手打出紅腫,但如今疼痛襲來,盛晏卻隻覺得幸福。
可能是因為死在水裡的原因,盛晏現在也有些怕水,即便邵美蘭已經在浴缸内為他放好了适宜溫度的洗澡水,盛晏還是繞開浴缸,默默地打開了花灑,然而就是如此散碎的水流,盛晏在閉上眼睛之時還是感覺到了無端的恐懼。
不能再繼續了,盛晏猛地睜開眼,水進入眼睛,血絲纏繞,他關上開關,抓起一旁的浴巾胡亂地擦了擦,洗了有史以來最快速的一個澡,然後身體凝着水珠套上睡衣,步伐略有些慌亂地走出了浴室。
客廳中的燈已經關了,雨滴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響,像是誰的敲擊,一道炸雷響徹天邊,慘白刺眼的閃電照亮空寂的房間,盛晏喉結滾動,逃似地跑上了樓梯,慌亂之中還被台階磕碰了一下。
難以想象,二十五歲的他,竟然還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
他奔命般地鑽進自己房間,拉好了所有的窗簾,将那些光亮全都嚴絲合縫地隔絕在厚實隔音的絨布窗簾外,仿佛他最後的屏障。
做好這一切後,盛晏又戴好耳塞眼罩,确保所有聲響和光線都無法幹擾到他,終于才如釋重負地滑進了被褥裡。
困意襲來的前一刻,盛晏迷蒙着心想:這就是他重生之後的人生,所有都是他相識熟知的,即便有出入,也不會太多。
在盛晏徹底沉入夢鄉之後,又有數道紫藍色的閃電虬結纏繞扭曲着撕裂雲層,如墨般的黑夜被映襯的忽明忽暗,恍若分割世界的猙獰圖騰。
盛晏似乎做了個夢。
在夢裡他沿着無邊無際的黑暗一直赤腳奔跑,粗粝的地面割傷了他的皮膚,幸好夢裡并不會疼,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裡,隻知道必須跑下去。
終于,盛晏堪堪停在一座山腳下,他想要仰頭望,卻根本不受控制,隻得踩在石階上一步一步地向上行進。
不會疼,也不會累,所有人類的感官都在此刻失靈了。
此時,他隻生活在夢中他所構建的世界裡,盛宴的身體很輕,飄飄然仿佛在雲端,人們都說夢境其實就是靈魂脫離軀體去冒險,而眼下,他邁出的每一步都是在踐行這一理論。
不記得走了多少層台階,總之,山峰陡峭,浪濤層疊,百轉千回之際,盛晏的步伐終于停下。
目光突然變得清明,像是一直覆在眼簾的薄紗消弭,盛晏轉動眼珠,玻璃珠般的眼瞳終于有了活氣,山間露重,許是下過雨,潮濕的霧氣萦繞在盛晏周圍,幾乎有着森然冷意,盛晏吸進滿腔的寒涼空氣,隐約中有着陣陣檀香。
擡眸先是看見了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