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宇承腳步一頓,不可置信轉身凝視王景行,後者淡淡移開目光。
他臉上褶皺微微扭曲,氣得牙癢,手上的國師令牌此刻化作燙手山芋燒得他胸腔生疼。
曾宇承無比後悔輕信眼前的毛頭小子,更後悔看見夢寐以求的令牌,手太快沒過腦子就接下。
本來還納悶有這好事,王景行怎麼可能把機會讓他。
原來是挖坑等他跳下去。
他前腳剛得國師令牌,後腳董元其就越級晉升,祭祀大典還由其一同操辦。
赤羽在沈含章上位後變成門閥士族的天下,這是不争的事實。
當今女帝式微,對此形勢愛莫能助,但各家族勢力早已在沈驚鵲時期就已達成微妙的平衡。
沒人違反規則,大家自然能相安無事。
曾氏門閥本就樹大招風,又平白無故得天大的好處,很難不讓他人懷疑曾宇承打算挾天子以令諸侯。
謝陽果然待不住,撩起袖子,瞪大圓目,指尖在曾宇承和王景行身上來回搖擺,發現沒一個能當場撕破臉。
“曾老德高望重,暫代國師一職我沒有意見。”他一跺腳,叉腰怒道:“可董元其他憑什麼連跳兩級,從青衣助教躍升紅衣司業!”
“簡直不正之風!赤羽以法治國,官階嚴明,本就人多阙少,萬萬不可縱容師生或兄弟間官官相帶!”
“是啊!長此以往,人心不古,國将不國!”
利益的天平已然傾斜,百官從未如此團結,紛紛引經據典,拐彎抹角地諷刺曾宇承,膽大的也沒放過王景行。
謝陽同樣一身紫鶴官服,背後有一衆紅雁官員為他撐腰響應,他昂首挺胸立于其中,活似随時準備戰鬥的公雞。
他暗自懊惱,昨夜他死裡逃生險些失了心智,竟在小女帝面前露了怯。
回府細思後驚覺不對,沈含章言語間的試探全然不像從前的她,若非被鬼奪舍,那就隻剩一種可能。
他目光犀利審視着王景行。
暗探今早來報,沈含章與王景行密談,天亮沈含章才出宮,王景行重返崇德殿取出方形盒子直奔明政殿。
謝陽怎麼也沒想到,方形盒子是裝着國玺的四方錦盒。
此舉一出,他更加堅定沈含章受王景行挑撥才對謝氏發難。
王景行都取得沈含章信任,為何不一道拿下國師令牌。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不信王景行會放着便宜不占。
除非這便宜,他吃不下。
王景行淡然立在高台上,雙眸失焦,旁觀台下喧鬧,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豔陽高升,光亮争搶着擠進殿内,可他四肢發冷,如墜冰窟。
他摩挲手中錦盒,恍惚間有一粉衣少女逆光奔來。
争吵辱罵的聲音離他愈來愈遠。
他又回到燈火通明的崇德殿,少女取出錦盒遞到他身前,羽睫根根分明,在燭光中輕顫,她擡頭仰視,眸中倒映他神色鄭重的模樣。
她的杏眼很漂亮,平日幾分柔情幾分輕佻就能輕松勾走男人的魂魄,今夜突然多了認真和試探,眉角彎曲高挑,平添幾分英氣。
“王景行,你願意幫我嗎?”見他不答,少女嚴肅的臉色閃過一絲迷茫和慌亂。
他聽見自己說:“為什麼是我?”
“我信你。”她站在自己面前,清亮雙眸眨了眨,展顔一笑,放緩聲音,“對我而言,你是最特别的那一個。”
刻意拖長的尾音,如水波漣漪,層層推開,漸漸地,竟然真的蕩進他的心。
原以為她是籠中雀,金絮其外,這輩子也隻能任人宰割,逃不出既定命運。
如今她不僅信任他,還是她心中最特别的。
權臣當久了,知道這句話的含義,更何況是從她親口說出,答應她無異于與滿朝文武作對。
太原王氏上位不易,弟弟身心都撲在她身上,他真的有資格将王氏的未來也交付在她身上嗎?
明明可以吊她哄她騙她,但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臣願意。”
明政殿内沒吵出結果,有人病急亂投醫,高聲請求沈含章回宮主持公道。
遠在數十裡外的琴室,沈含章正對着古琴發愁。
忽然,她鼻尖一酸,等她意識到不對勁時已經來不及了。
“秋!”
孔宣恰好經過沈含章身側,緊咬後牙,刻意扭頭不看,握着戒尺,揚起,又放下。
他愛琴如命,知道沈含章初學不易,可她雜亂的指法實在不堪入目。
在琴上撒把草,他保證老家的牛彈得都比她好。
鬼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氣強壓怒氣。
如驚雷般的噴嚏回蕩耳邊,孔宣絕望閉眼,指着另一側的曾思遠,冷聲道:“你負責在課後輔導她,下月小考她不及格,你陪她一起。”
曾思遠還沒說話,沈含章倒先急了,她欲拍案而起,案面被古琴占滿,她悻悻放下手,清咳兩聲,起身恭敬行禮道:“這不公平,小考憑什麼整上連坐制度。”
孔宣沒想到沈含章反應這麼大,畢竟他這麼安排對她百利無害,她沒理由拒絕。
“我答應你小考努力就是,這事和和他沒關系。”沈含章鐵了心不想連累曾思遠。
她現在有挂在身,學習起來确實事半功倍,但一碼歸一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