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颠簸終至青龍宮門，沈含章透過縫隙看到監門衛中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手握劍柄靠在宮牆邊閉目養神，當沈含章的目光停在他身上那刻又蓦地睜開眼。

恰有一陣狂風卷起車簾，二人一上一下，兩相無言。薛長青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原本最在乎儀容的他此時竟任胡茬瘋長，東風蕭瑟，他卻隻着一件墨色外衣配上黑色護腰，同身邊鐵甲裹身的監門衛格格不入。

齊笑将令牌伸出，監門衛朝馬車鞠躬行禮開門放行，車經過薛長青時從裡面扔出一件粉色披風。

正是沈含章身上那件。

薛長青穩當接過，披風上的薄荷香灌入鼻中，無端生出沈含章就在自己懷中的錯覺，看着滾滾車輪向内駛去，他不顧身邊人的調笑轉身離去。

沈含章打定主意要好好盤問這位出神入化的國師大人，可崇德殿内空無一人。

“什麼意思，叫人來自己卻不見蹤影。”沈含章喃喃自語，随手翻看案台上堆疊的奏折，這次居然連“閱”字都未批注。

這些大臣就隻盯着赤羽國庫争來争去，曾黨怒斥王謝之輩魚肉百姓，王黨嘲諷謝黨腐敗無能貪得無厭，謝黨回擊王黨金絮其外好大喜功。

實事一點不幹，就忙着潑髒水。

“就該把你們全都砍了！”

奏章被推翻散落在地，沈含章氣急敗壞又踩上兩腳才堪堪冷靜下來，殿側突然有人出聲，“陛下若是需要，我這就去砍了他們。”

“誰！”

沈含章立刻警覺站起，她入殿這麼久，竟然沒發現有第二個人。

她着藏藍齊胸衣衫，白紗遮肩，腰帶上是和殷溯如出一轍的孔雀面具，雙腕帶着銀鈴，一步一響走進沈含章視線，她面容嬌麗，眼波流轉，唇瓣如海棠，雙足隻由藤鞋包住，女子信步至沈含章面前數步遠停下，右手貼在左肩處，微微俯身開口“璇玑族殷燃雪見過赤羽女皇，願陛下長樂安康。”

沈含章猶豫開口，“殷溯是你的？”

“哥哥。”殷燃雪回答的語調高揚清脆，如同她手上鈴铛，末了不知為何又補了一句，“親哥哥。”

沈含章哭笑不得，發現殷燃雪一直盯着她的臉看，莫名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她試探詢問：“未央宮幫我寬衣的人是你？不過璇玑族不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嗎？”

“陛下不僅美豔動人，還慧眼如炬，我真的越來越喜歡你了。”殷燃雪眼睛蓦地睜大，一躍到案台側邊，兩根麻花辮在她身前晃動，“族規說的是不能以真面目示外人，陛下在我心中猶如天上神女自然不算外人。”

被陽光明豔的小姑娘當面誇，還誇得這麼真誠，眼神直勾勾望着你，沈含章害羞偏頭，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胡鬧，小心我治你大不敬之罪。”

若沈含章仔細看，會發現殷燃雪的眼睛倒映的她微微轉紅，殷燃雪顯然也發現了，連忙轉身捂住眼。

沈含章還以為自己說話太重吓着她了，畢竟上次自己沒回她她就能跪下求饒，沈含章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好啦，我跟你開玩笑的。”

“殷燃雪，還不過來。”

殷溯風塵仆仆從殿外趕入，殷燃雪看到他後如見豺狼，耷拉着腦袋乖乖走到殷溯身邊，他扯下殷燃雪腰間的面具親自為她戴上，“回族後自己去祠堂罰跪。”

“遵命，族長。”藍色孔雀面具覆面，殷燃雪仿佛換了一個人，她朝高台上的沈含章揖禮離去。

要不是“藍孔雀”親口承認，沈含章是萬萬不敢相信她和“紫孔雀”是親兄妹，果然血脈壓制是不會騙人的。

“舍妹無禮，沒沖撞到你吧？”

沈含章端坐在龍椅上，用手托着腦袋，“與國師相處多年，竟從來不知你有個妹妹。”

這話不假，不管哪一世，殷溯從來都是獨自在官場叱咤風雲，冷血無情到和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一樣，誰敢信他還有個親妹妹。

“陛下不知道的事還多着呢，往後我再同你一一道來。”

看來是不想談這個話題，沈含章從善如流換個問題，“怎麼來得這麼晚，是被什麼事絆住了？”

“來見陛下，自然要沐浴洗漱焚香更衣，路上又出了些意外便誤了時辰。”

編得很好，沈含章很願意相信這個理由，于是她繼續發問，“聽說這幾日早朝你都沒在，國師大人那晚想必是經曆了一場惡戰，真應了那句禍害遺千年。”

“不值一提。”他款款步上高台雙手撐在案台上，“陛下也是九死一生吧，若不是沈回舟恰好得知你的蹤迹，及時從黑衣人手中救下你，恐怕我今日也沒機會聽你罵我。”

沈含章拍案而起，指着殷溯怒道：“你安排的内應要是有用的話我需要遭這罪嗎？”

“你不也沒找人來救我？”

這話聽着怎麼有點委屈？

沈回舟拉着她不放，她一個光杆司令能找誰救殷溯？

但他總歸是把生的希望留給沈含章，她也不含糊，起身給他鞠了一躬，“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