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馬桶旁，仰頭回望。

他們近在咫尺。

“媽媽、媽媽，吃飯嗎？”

“徐姨，吃飯嗎？”

“好香啊。”

“真香。”

外面傳來兩個孩子的聲音。

“哦。”徐雲河立刻站了起來，打算出衛生間。可狹窄的地方隻能允許一個人通過。

何哲遠直起腰，閃到一旁，讓徐雲河出去。

兩人交彙的瞬息，是他們最近的距離。彼此的心，震顫，惟願時間就此停止。

年三十，何哲遠一家四口一起度過。初一，何雅純被媽媽接走了。吳妮想女兒，但是女兒不願去她那裡。思念女兒心切的她，幹脆過來看女兒。她租了一間民宿，希望春節期間能好好陪女兒。

剛考完期末考，吳妮就聯系女兒，放假後來媽媽這裡吧？女兒秒回，不想。吳妮失望但沒有絕望，她繼續做女兒的思想工作。直到春節，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女兒居然答應了。

激動萬分的吳妮，年三十和老公以及繼子一起過完之後，連夜開車來到安陽，就等着初一見女兒。老公唐堯軍要送她，怕路遠一個人開車不安全。可吳妮一秒也不想耽擱。唐堯軍萬般無奈之下又提出，不如一起去安陽？來回的路上互相照應安全，到了安陽他們分開行動，她忙她的，他和孩子就當是去旅遊。

吳妮認真考慮之後，還是拒絕。女兒現在連她都不能接受，更何況他們？女兒需要時間。吳妮非常抱歉地拒絕了丈夫的好意。還好，丈夫完全能理解她。最後，唐堯軍開車将吳妮安全送到安陽之後，自己乘飛機獨自回去了。

初一早上九點，吳妮便開車來到曾經的家。她沒有進入小區，而是把車子停到小區南門對面的路邊。她緊盯着大門。

九點半左右，何雅純出現在南門。

吳妮第一時間呼喚女兒。“寶貝、寶貝、純兒，這裡。”

熟悉的呼喚讓何雅純心裡一陣溫暖，循聲望向媽媽。媽媽從車上下來，并跑向她。何雅純的眼睛濕潤了。但隻消片刻，她将感情深埋心底。她慢吞吞地朝媽媽走去。

在路中央，吳妮接到了女兒。她立刻抱住女兒，将她護在腋下過馬路進入車内。吳妮激動地看着女兒，手抖到無法打火發動引擎。

“有想玩的地方嗎？有什麼想吃的？有什麼事情想一起做的？媽媽一定盡力。”

卑微的話語，卑微的語氣。何雅純搖頭。

女兒長高了，相貌越來越酷似爸爸，甚至是同樣的固執。她錯過女兒成長的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内疚深深地折磨着她。多少次午夜驚醒，夢中女兒哭泣着要媽媽。

母女之間的氣氛冰冷，如同現在的大寒季節。

車子行駛一個小時後，到達民宿。

這間民宿是位于安陽市南面郊區，離市中心有一小時左右的車程。是由原來的一間老宅改造成的兼具江南韻味和現代風格的民宿，約擁有十來間客房。民宿背靠竹海，環境甯靜，四周青山環繞，綠樹成蔭。民宿的公共區域有書店、咖啡館、種子博物館、山野露營等供遊客選擇。

何雅純被種子博物館吸引住了。原本她以為這不過是一家普通的民宿而已，在媽媽準備做午餐時，她因無聊一個人閑逛到公共區域，無意間發現了種子博物館。

種子博物館主要是利用了一面牆，用金屬網格進行加固，在裡面栽種着許多植物花朵。

何雅純驚奇地看着這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花朵，連聲驚呼。跑回去房間找自己帶來的書，一樣一樣參照書本對照，想辨認出究竟是什麼植物。

吳妮中午為女兒做了牛排，煎了蘆筍、西蘭花、小番茄做為搭配，準備了鮮榨的橙汁。她在忙碌的時候，女兒跑進跑出的好像也挺忙。吳妮擺好飯桌，沒見着女兒，便從房間來到了公共區域，隻見女兒正蹲在民宿入口處的一面牆那裡。吳妮進來時注意到這面牆，以為是民宿設計的花牆之類的。

“純兒，在幹嘛？”

“媽媽，看這裡。”

這是女兒為數不多的完整的和她的對話。從見面到現在，除了搖頭，隻有嗯、哦。吳妮走近，蹲下，蹲在女兒身旁。女兒親昵地喊她的樣子，讓她受寵若驚。

“是什麼花吧？我經常看到天橋的橋墩設計成花柱。”

“不是，不完全是。媽媽你看，這株像是麥子。”

“嗯？是嗎？”

吳妮仔細對照圖書，确實。隻是她有些驚訝，女兒怎麼會知道這些，日常生活和學習是很難接觸到這方面知識的。

“純兒，你真厲害。你怎麼會認識這些的？”

“徐姨經常教我。”

“徐姨？”

“嗯，徐姨種的蔬菜可好了，我經常去她家。”

女兒在和她見面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裡，已多次提到“徐姨”。吳妮不由得警惕起來。上次聽女兒提起，吳妮就覺得不妥。

“鐘點工家裡應該有很多人吧，是不是一個大家庭？你去了應該會不方便吧？”

“不是。”

“你經常去她家？爸爸送你去？奶奶知道這事嗎？”

“知道。”

女兒的回答令吳妮吃驚，奶奶方敏居然也不管這事？以前，盡管她們在教育孩子、家庭分工、生活理念差異等等問題上經常意見相左，但在交友上，兩人的觀點還是一緻的。

“寶寶…”

“這個我要發給徐姨看看，我對不對。”

沒等吳妮繼續追問，何雅純自顧用手表拍下照片，發送給“專家”徐雲河确認。

在等待徐雲河回複信息的時間空隙，吳妮抓緊時間繼續追問，“那個王婉怡最近好嗎？以前你們經常在一起玩的。”

王婉怡是何雅純從開裆褲認識的朋友。就是方敏那天遇見的母女倆。她們同一個小區同一所幼兒園同一個小學，将來會同一所初中，高中同一所的概率是三分之一。所謂知根知底莫過于此。以前吳妮和她們交往比較多，因為是在同一個小區，孩子們在樓下玩時認識，兩家的境況相似，兩個孩子的情況又差不多，因而兩家成了朋友。有時候還約着一起出去玩。

“我懶得理她。”

何雅純經常能見到她們母女，可她常躲避她們，自從父母離婚後。因為這對母女隻要碰到何雅純，無時無刻不用誇張的表情表現出虛假的同情，接着就是當面秀母愛。拜她們母女所賜，全班同學和家長都知道她是單親家庭父母離異，總是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她。

從女兒的神态表情中吳妮讀出深意，自己離婚影響最大的是孩子。吳妮轉過頭，擦掉眼角的淚水。

“哈哈，徐姨給我回信了。這确實是麥子。”

“是嘛。”吳妮穩定情緒，“走，我們先回去吃飯，有時間再來研究。”

“嗯。”

回到房間裡，一股熟悉的味道飄了過來。何雅純左嗅嗅右聞聞，然後笃定地說道，“是牛排。”

吳妮笑了，催促女兒去洗手，然後吃飯。

何雅純洗手，吳妮拿着紙巾為女兒擦幹手。媽媽的味道獨一無二。看着大快朵頤的女兒，就是對吳妮所有努力的肯定。

吃過午飯稍事休息。下午，何雅純又跑到種子博物館那裡研究。吳妮陪着女兒，暗自慶幸：幸好有個女兒喜歡的地方。

“純兒，明天咱們去爬山，山裡現在應該有好多植物種類。”

“好。”

“那我們現在出去采購一些登山必備的東西，明天早上早起去。”

“行。”

本來吳妮并沒有去爬山的想法，她想的是多陪女兒，帶着女兒吃吃喝喝玩玩，和以前一樣。但是她發覺，女兒變化很大，對于女兒她越來越不了解。現在既然有一個突破口，她必須好好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