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妮的母親似乎生了一種皮膚病,皮膚對周圍的光線十分敏感,草原的陽光炙熱又熱情,所以她總是躲在房間裡,要不然就是遠遠地站在樹蔭下。她總是習慣披着一件黑色的鬥篷,這樣陽光才不容易照射到她的皮膚上。
“有人看見她在和貓說話,也有人聲稱聽見她夜晚搗藥的聲音,”愛德華的妻子說,“更有一些人繪聲繪色地說她在和當地的土著人交流,然後用錢在他們的手裡換來了五顔六色的藥粉,或者說看到她夜晚在草原上停留,月光落下卻沒有她的影子……農場的生活太安逸了,先生,他們習慣找鄰居的碴和話題。”
“可是有人知道她不是女巫對嗎?”羅德打量着愛德華的妻子說,至少他面前的這個女人就是。
“羅妮的外公是外來者,他買下了這裡最大的農場,然後請了很多工人幫忙管理農場,更請了一些女人去照顧羅妮的母親,”女人說,“我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農場規模比現在要大上好幾倍,他對附近的人說,他的女兒身體很差,所以帶她來這裡療養,這裡比城市裡可要好多了。”
“羅妮的母親嫁給了這裡一戶窮人,據說我母親說,那個男人原來就是農場的工人,真心愛戀着農場主的女兒,之後就有了羅妮。”女人說到這裡頓了頓說,“農場主去世以後,他們繼承了農場,羅妮的母親依然足不出戶,而羅妮的父親在盛年的時候死去,羅妮的母親也死于意外,之後就由羅妮的姑姑繼承了農場。”
“這不合規矩,這座農場是羅妮的,”羅德愣了愣說。
“沒錯,”女人回答,“可是羅妮那時候還很小——當然她現在也很小,反正律師說,得在羅妮成年後才能擁有這座農場,而現在暫時由羅妮的姑姑負責打理。”
“之後就出現那些流言了?”羅德問,“關于羅妮的母親是女巫的流言?”
“我不知道先生,不過這些流言在羅妮的母親還沒有去世就開始了,”女人頓了頓說,“隻是沒有那麼厲害而已。
羅德的手按住白色的栅欄,輕輕地翻過它,輕盈地落在羅妮的身後。
女孩回過神,發出驚訝的聲音:“艾爾特先生?”
“你可以叫我羅德,”羅德露出一個笑容。
他的笑容溫和而容易親近,他總是擅于運用自己的優勢:“下午好,沒打擾你吧?”
“不,沒有……”羅妮将手裡的稻草扔到馬棚前的食槽,讓馬兒自己低頭食用,然後用手擦了擦披肩,“我不用上課,所以并不是很忙。”
羅德繼續露出引人好感的微笑,他擡起手,手裡有一個漂亮的紙盒,用粉色的絲帶打了蝴蝶結:“我帶了下午茶的點心,你能給我倒杯水嗎?”
“隻有……開水,”女孩小聲說。
“那就讓我進去吧,”羅德說。
女孩看看自己的屋子,又看看羅德:“我的屋子很小,裡面很亂。”
“愛麗莎也進去過,不是嗎?”羅德柔聲說,“我和愛麗莎都是你的朋友。”
羅妮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了進去。
羅妮的房間讓羅德有些驚訝這是不是屬于一個十多歲的女孩的房間。這裡沒有一件東西是多餘的,它們全部都有用處,但惟獨沒有裝飾的作用。除了矮小的窗戶上用玻璃杯養着的幾支雛菊。
房間的窗戶雖然開着,但是過于矮小,風向也不對,房間裡彌漫着一股幹草的味道。電線拉的完全沒有規律,羅德走的時候要小心繞開這些,免得被絆倒。這間房間很小,可能原來是用來放置農具的,電線都是從外面拉進來的,而床幾乎就是用木闆拼成的,女孩的桌子很小,基本上隻夠她一個人用。
“我這裡平時沒有客人,”女孩說,她拿出兩隻杯子,“隻有愛麗莎來過。”
“兩個女孩的話的确夠了,”羅德感慨道,他坐在床上,硬邦邦的床闆讓他想起露宿街頭的經曆。
“我的房間很差對嗎?”羅妮聳聳肩膀問。
“比我以前住過的房間好,”羅德笑了一下,“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女孩看着他半天,然後幫羅德打開蛋糕盒——是女孩都會喜歡的草莓加巧克力的蛋糕,香甜的味道在簡陋的房間裡彌漫開來,有種淡淡的幸福的感覺。
每個女孩看到這麼精緻的蛋糕都會覺得幸福,就算外表假裝堅強的羅妮也是這樣。
這才是一個女孩——羅德想,她擁有這家農場,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不過現在不是羅德說了算的。
女孩吃了一口蛋糕變得眼睛發亮,羅德情不自禁地用手将羅妮臉上一團糟的發絲輕輕地挑開。
出乎意料,在像稻草一樣的頭發下是一張極其精緻漂亮的臉。她還是個孩子,羅德想,但是長大以後她一定會很漂亮。
女孩有些慌亂地将稻草一樣的頭發從新撥下來,蓋住自己的臉,好像羅德做了一件冒犯她的事情。
“你很漂亮,親愛的,”羅德柔聲說,“你可以整理一下頭發。”
“可我不是公主,”女孩忽然擡起頭說,“我是女巫的女兒,在童話裡,我是反派。”
“不,你将來會是,”羅德笑出聲來,“你有一座很大的農場,可以讀很多書,去很多地方,還可以認識很多不錯的男孩子。”
“可我是女巫的女兒,”女孩意外的堅持說,“打我出生的時候就是了,沒人能改變這個,沒有人會喜歡我。”
“不不,親愛的,”羅德輕聲說,“一個壞的開局并不代表一個壞的結束,你會成為一個公主。”
女孩沉默地看着羅德,她黑色的眼睛隐沒在頭發的陰影裡,但是羅德知道她在注視着他。
“你曾經落魄過嗎?”女孩忽然問,“曾經絕望過嗎?曾經後悔過嗎?曾經憎恨自己生下來嗎?”
羅德愣了愣,女孩的問題犀利又冷酷,完全不像一個十多歲的女孩的問題。
“你受過傷害嗎?被喜歡的人讨厭過嗎?得不到關愛嗎?就算受了傷也隻有自己知道而已,有過嗎?”
羅德沒辦法再露出笑容,他的手指輕輕劃過玻璃杯的杯沿,幽暗的環境讓它看起來簡直就像不存在一樣,他輕輕地開口:“有過,你說的那些,我都經曆過。”
女孩沒有說話,她手裡的叉子還叉着一塊蛋糕,但是很認真地看着他。
“親愛的,我活了很久,”羅德說,“我曾經傲慢過,也絕望過,我曾以我的身份為驕傲,也後悔自己生下來就是個異類,我試圖成為一個普通人,但是我後來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流浪過,去過很多地方,在馬路上睡覺,也醉了在酒館裡被人揍過。”
“……真的嗎?”
“我在下雨天走在路上,但是我知道我沒有回去的地方,”羅德輕聲說,“那種感覺很糟糕,我開始懷疑自己,最後我絕望了。”
女孩沉默下來沒有說話,羅德也沒有說話。他活了很久,經曆過很多的事情,犯了很多血族都會犯的錯誤,也犯了血族不會犯的錯誤。
“但那些事情都會過去,時間會改變一切,”羅德露出一個笑容,“而你,親愛的,你隻需要等時間來改變就可以了。”
“可是……我也許已經沒有時間了,”女孩放下叉子,用平淡的語氣說,“也許未來很不錯,但是那和我沒有關系。”
“每個人都會有未來。”羅德說。
女孩沉默下來,最後轉身去唯一的櫃子裡拿出一個銅球。
“我聽愛麗莎說,艾爾特家的人都是血族,”羅妮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我知道那是什麼,我也知道你們經曆了曾經的魔法時期,所以……你知道這個是什麼,對嗎?”
女孩将手裡的銅球遞給羅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