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星并不反感談老太的算計,談老太有她的圖謀,而她甯願嫁植物人也不想嫁給金元寶。
更别說上輩子,結婚後談老太也從未阻攔她參加第二次高考,高考後還給她準備了錢票,說等她遇見合适的對象,就跟談禮把婚離了,認個幹親,以後老太太不在了,她能幫着照顧一下談禮……
可以說,上輩子談老太對她算仁至義盡。
可惜,上輩子談老太眼中的她,肯定是個背信棄義的白眼狼:考上大學就一去不回,音信全無。
估計談老太做夢都在罵她。
而對于後來蘇醒過來的談禮來說,她就是個利用嫁給他度過難關,卻又在考上大學後迅速把他抛棄的忘恩負義的“前妻”。
沈南星不免失笑,這輩子她肯定不叫談老太再後悔自己看錯了人。
身上穿的還是昨天談老太給找的她年輕時候的衣服,一夜沒換,沈南星渾身都有些不舒服。
不過現在她沒條件挑剔,就,忍着吧。
走出屋子,還站在院裡的栓柱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聲:“小南姐。”
總覺得剛才他和談奶奶說的話,小南姐應該都聽到了。
沈南星點了下頭,笑容燦爛:“昨晚麻煩你了。”
栓柱立馬撓頭:“小南姐你說這是什麼話,應該的,你沒事就好。”
談老太:“鍋蓋下有饅頭,鍋裡是蛋花面湯,小蔥拌了個豆腐,吃的時候點兩滴小磨油。”
沈南星也沒客氣。
端了飯菜出來堂屋吃,她又問談老太:“奶,煤爐上鋁鍋裡的肉沫粥是給談……三哥吃的?”
她記得這煤爐子也是村裡頭一份。
談老太頓時歎氣:“加點肉蛋,他容易便秘,不加的話他又一天比一天瘦。”
沈南星:“加吧,營養重要,再切點胡蘿蔔一塊兒放進去煮爛。别的不用擔心,我去給抓點藥調一下。”
談老太立馬笑逐顔開:“哎!”
沈南星又道:“奶,給我點錢,我想去公社一趟。”
這麼直接的态度,但這老太太卻半點兒沒打磕絆,立馬從兜裡掏出來一把錢,數也沒數地塞給沈南星:“不夠的話自己進屋去拿,就在三禮床頭那個老嫁妝箱子裡。”
頓了頓,老太太又道:“小南你去公社幹什麼,要買東西還是弄啥,叫人給你捎帶就行。非要去的話,還是叫悅悅跟你一塊,做個伴,悅悅也該過來了。”
悅悅指的是談家悅,就是談禮的堂妹,他大伯家的小女兒,按談禮從小跟着奶奶大伯一家成長的關系來說,這其實就是親妹妹了。
正說着呢,就有人推開院子的大木門,走進來了。
那是一個……體積龐大的姑娘,梳着倆麻花辮,看到沈南星,就露出一個笑臉。
這姑娘一看就是虛胖,胖得還很嚴重,她五官生得不錯,隻是過于肥胖讓她五官變形,再加上農村姑娘經常做農活,風吹日曬,膚色黑還有痘痘,看起來着實不好看。
“小南姐……啊應該叫三嫂了,三嫂你才吃飯呀,我來幫着伺候三哥。”
往常也都是她來幫着奶奶伺候三哥的。
談家悅看向沈南星的目光亮晶晶的,害羞裡帶着掩飾不住的羨慕。
她的體型乍一看能盛下三個沈南星,更不用說她皮膚粗糙還有痘痘和黑斑,而對比之下,沈南星的皮膚則是白皙光潔如瓷。
青春期的姑娘哪有不愛美的,談家悅怎能不羨慕。
胖歸胖,這姑娘手腳卻是麻利的很。
沈南星飯都還沒吃完,這姑娘已經打了溫水給談三禮洗漱完,尿袋也倒了,開始給他喂飯,鼻飼。
煮得爛爛的瘦肉粥,量不多。
談奶奶就跟談家悅說:“悅悅,你三嫂要去一趟公社,你陪她一起去。看着點時間,早點回來。”
談家悅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點頭答應。
沈南星數了數老太太塞給她的那一把錢,分票毛票都有,還夾雜着一兩張一塊的,數出來,總共竟然有十六塊八毛五分之多。
老太太還又進屋去給她拿了一些副食品票、工業券等等。
這年頭,有錢沒票也别想買到好東西。
拿着錢,沈南星就跟談家悅一起出門了,還特地擓了個籮筐,裝東西用。
去公社,要麼走路,要麼騎自行車,如果村裡拖拉機正巧也去公社的話,可以搭便車。
家裡倒是有一輛談禮當兵前留下來的自行車,太舊了,早就給堂哥騎了。
再說去公社也十來裡路呢,無論是瘦弱的沈南星,還是肥胖的談家悅,騎車都挺困難的。
那就隻能去大隊部問問看,今天有沒有拖拉機去公社,搭個便車。
從村子裡穿過去大隊部,這一路上都是熟人,沈南星一點不扭捏地和嬸子大娘們打招呼。
時間太久遠,她記不住這些嬸子大娘的名字,那也不用稱呼,隻要親親熱熱地問候一句吃了沒,還沒下地啊等等的就可以了。
等她和談家悅走過去,大娘嬸子們的議論聲就在背後響起。
“哎呦小南這姑娘,可真大方,人長得又漂亮,可惜啊,三混子都得植物病了,還要禍害人。”
“這種病聽說活不了多久,這婚事估計也長久不了。”
“那好好的姑娘也成了寡婦,二婚,以後還能說到什麼好人家。”
“小南這姑娘也是實誠,就算她以前真跟三禮處對象,那現在三禮這樣了,她還真嫁啊。其實她不說,誰也不知道他們處過對象。”
“不然咋辦?這丫頭就是太漂亮才惹禍,咱誰不知道金元寶那二流子是訛人的,說什麼被小南開的藥給治壞了,一包治傷風的草藥也能治壞人?嗤,他就是相中小南,故意下套呢,可誰敢管這事?要不是談老太出面,小南還真就被逼嫁給那金元寶了。”
“哼,叫我說談家那老太婆就是心眼子多,她這就是強盜救火、趁火打劫,逼着小南嫁給三混子。再說了,二流子怎麼了?這才過去幾年啊,她家談三禮三混子的名号就沒人記得了?那可比金元寶混得多,手上指不定有幾條人命呢。”
談禮外号三混子,道上人稱三哥。
正巧婦女主任宋秀芳經過聽見,就冷了臉:“可不敢胡說,三禮去當兵前是混了些,那不是年紀小麼。他再混可沒混到咱們村自己人頭上吧。那時候都沒飯吃,别的大隊哪有不丢東西的,就咱們隊沒有吧;那大姑娘小媳婦隻要說是咱們隊上的,就沒流氓敢糾纏;田裡到澆水的時候,别的隊為争水打破頭,咱們隊哪回不是頭一個,管水員都給得足足的。”
立刻也有人附和道:“就是,那時候三混子走到哪兒别人不得給幾分面子。隊裡去交公糧押車,提一聲三混子隊上的,路上什麼牛鬼蛇神都不敢攔。那糧站還給咱們隊的公糧往上提一等,磅也是足的,光這一年省下多少糧食?問問别的大隊哪個不眼紅。再瞅瞅現在,去年咱大隊那分明是一級糧,愣是給劃到二級,磅上還克扣,找誰說理去。”
交公糧的時候糧站工作人員會根據糧食的種類、濕度、幹淨程度來分等級,等級低折算的價錢就低,磅秤也都不準,中間克扣下來的都是糧站自己人的福利,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沒人管得了。
“哼,再咋說還不是個混混頭子?都是混子,要我說啊,小南真不如嫁金元寶,瞅瞅金家那日子過的,一條狗都有肉吃。再說了,男人結婚前混點不算什麼,一結婚成家就懂事了,隻要小南能管住男人,以後有的是好日子過。如今嫁個活死人,連個正經女人都當不成,跟守活寡有什麼區别?”
“可閉嘴吧你,啥話都說也不怕爛嘴,瞅瞅你嘴唇都爛幾個月了……”
村裡幾個嬸子媳婦議論的聲音不大不小,剛走過去的沈南星和談家悅還能聽到。
談家悅一張臉漲得通紅,胸口急劇起伏,擓着籮筐的手臂也忍不住顫抖,顯然氣得不輕。
沈南星站住,重新走回過去,對着那個爛嘴的嬸子說:“嬸兒,您舌頭上是不是長了個瘤子,已經個把月了吧,可能隻有黃豆大小,就比上火的時候舌頭長瘡大一點點,特别容易潰爛,出血隻有一點點,但是特别臭,不管您塗什麼藥膏,吃什麼下火藥都不管用,對不對?”
那嬸子一愣,連忙伸手捂住嘴。
邊上的幾個嬸子立馬點頭:“可不就是臭麼。說個話咱們都得站遠點,不然熏死人。”
那嬸子臊得臉上黑紅一片。
沈南星笑笑:“嬸兒,您這瘤子可不太好,很有可能是舌癌。您最好趕緊去醫院看看,得去大醫院,比如慶市醫院或者是省醫院。當然,如果你不願意花錢,找我看也行的。”
“啥?”
“舌癌?”
“老天爺,不會吧。小南你是說笑的吧?”
那個嬸子瞪大眼睛,叉腰就罵沈南星:“好你個小娼婦,虧我還說你嫁給那活死人可惜了,你就這樣咒我,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這嬸子說着就要上來撕扯沈南星的頭發,卻被邊上的一群嬸子,還有婦女主任宋秀芳給攔住了。
宋秀芳呵斥這嬸子一句,又看向沈南星:“小南,可不興說這樣的話。”
沈南星:“秀芳姑,我是說真的。您忘啦,我從小跟着我外公學醫,我也是大夫啊。”
宋秀芳一愣。
那個嬸子卻罵起來:“大夫,你大夫個屁,開個頭疼感冒的藥都能吃壞人,要不咋會惹上金家!”
沈南星:“……我真是好心。”
宋秀芳無奈,連忙推沈南星:“小南你姑嫂倆要去哪兒,趕緊走吧。”
沈南星拉着一臉呆愣的談家悅,轉身走了,臨走前還再三囑咐那個嬸子,一定要盡快去醫院檢查。
走出去老遠,談家悅還懵着,片刻後,她才噗嗤一聲笑了:“小南姐,那可真會罵人。”
沈南星:“……我沒罵人,我說真的。”
“啊?”
“她真是舌癌。”
“……”
談家悅也不知道信了沒信,糾結半天,又道:“小南姐,三哥早就不混了,他在部隊還立功呢,你别聽他們的,别盼着他死……”
沈南星失笑:“放心吧我知道的,你三哥一定能醒過來,很快。”
上輩子她沒能力治好他,如今她既然回來了,就不會讓他再像上輩子那樣,不知道昏迷幾年。
她會治好他的,很快。
就當是,還他的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