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末,華書終于從承光殿退了出來,宣召早便候在殿外的太醫令入内請脈。
安排好一切,阿嫽迎了上來:“方才來人通傳,衛長公主陪着陽信長公主回府了,讓殿下明日再去平陽侯府。”
華書點頭,兩人舉步向下,阿嫽四下看看見無人注意,忍不住追問道:“長公主的婚事就沒有緩和的餘地了?”
“緩和?”華書目光轉向阿嫽盡是無奈,“與誰緩和?陛下說沒有強迫阿姊,阿姊也說是自己的選擇,我縱然想為她拼了這條命,卻也無處可破。”
阿嫽自幼跟在華書身邊,衛長公主待她極好,見此結局心中也是不忍。更何況,華書是專門為了此事從邊郡趕回來的,若早知結局已定,她又何必舍棄自由,白白回來這囚籠裡?
“怎麼能是白回來呢?”華書淡然一笑,“大将軍去了,這天終究是要變了,鹿死誰手,花落誰家,且行且看吧。”
這是華書第一次蓬勃出如此鋒利的野心。
她是曾經救百姓于水火的天之驕女,祭天禀神護佑大漢,皇帝疼寵,百姓愛戴,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做,便能受到所有人的愛戴。
一個什麼都有的人,是不屑于争權奪利的。
可是啊,原來所謂的無所不能,都隻是坐井觀天,自以為是。
天之驕女又如何?不過是皇權威壓下的一個犧牲品。
看過天寬地廣的鳳凰,怎麼甘心回到囚籠裡做權貴者的裝飾品?
現在,她要!
她要阿姊順心順意,她要姑臧百姓安樂,她要武威軍中安泰,她要大漢海晏河清,她要匈奴血債血償!
她想要的太多了,滿心的欲求,多得區區裝飾物一樣的稱号已經承載不下,她要做真正的——天之驕女!
華書突然拎高裙角回過身去,盯着身後綿延的石階,高聳的宮殿,突然笑了起來:“真難看啊。”
阿嫽一愣:“什麼?”
“從前我對舅父滿是孺慕,舅父對我一片慈愛,我與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縱有奉承也是出自真心,如今……”
阿嫽了然,接着她的話道:“如今,為了自己不受掣肘,竟也開始谄媚讨好?”阿嫽牽起華書冰冷的手,繼續說道,“阿書,我自小艱難,當年阿母死後我學的第一個道理,就是為了活下去,做出什麼事都無可厚非,所以,一點也不難看。”
華書一笑,擡手撫上阿嫽毫無裝飾的發髻:“看來是我經事太少,不過說上幾句谄媚之語就自覺委屈,比不得阿嫽心中通泰。”
阿嫽輕哼一聲,作勢将她的手一甩,華書笑着握緊它的手,擡頭看向四四方方的天空。
很難看,但是,很值得。
自今日起,無人敢再輕視她,無人能再掣肘她,華潤予不行,劉據,也不行。
·
今日出了這樣的大事,華書本應宿在宮裡,可她剛從邊郡回來,還沒有拜過雙親,向皇後請安後,便出宮回了華府。
“見過阿父,阿娘。兒私出長安,累得雙親惦記,實屬不孝,請阿父阿娘責罰。”
她伏跪在地,一身素白衣衫鋪陳開來,顯得整個人瘦瘦小小的,說起話來情真意切,好似真的悔不當初。
如果夫婦二人沒有收到華景書信,沒有早早聽說華書在邊郡的‘豐功偉績’的話。
華潤予在外從來是進退有度,行事得宜,寵辱不驚,誰不誇太常華大人一句大家風範?但是一旦回了家裡,用孟青妍的話來說,就是渾身都透着一股蠢勁。
瞧得華書這一副做作的姿态,華潤予攥緊了拳頭,生怕自己忍不住摔杯子。
孟青妍見華潤予那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忍不住暗笑,隻能率先開口道:“快起來吧。”
說着她伸手扶起華書:“我兒都瘦……呃……”
一句父母常用的關懷之語就這麼哽在喉間,看着眼前比自己都要高上許多,也比之前健壯許多的女兒,孟青妍實在說不出違心的話。
最後隻能歎口氣:“你也是狠心,也不提前說一聲,就扔下阿娘獨個兒在這家裡……”
華潤予瞪大了眼:“什麼,什麼獨個兒?我不是人?”
“你閉嘴!”
孟青妍呵斥一聲繼續對着華書溫聲細語:“你一路奔波辛苦,今日偏又逢此大事,勞心勞力一番,就不要多禮了,早些回去洗漱休息吧,明日……”
“唉,明日你八成還要去陪衛長公主,那便什麼時候得空了,來陪陪阿娘吧,阿娘真是想你想得緊。”
孟青妍這一番話下來,說得華書心軟不已,連忙保證道:“明天晚上我與阿娘用飯,再伺候阿娘就寝。”
孟青妍瞬間展顔:“好好好,我都好阿書果然惦記阿娘,那明日阿娘做你最喜歡的糕餅、湯食,用了飯就在阿娘這裡睡下,與阿娘好好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