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書微微擡起下巴嗤笑出聲:“太子這話可真有趣,我有沒有規矩自有阿父阿母管教,便是他們不管也還有舅父,何時竟是由你一個外兄來這裡說教了?”
劉據何曾聽過這話,立時瞪大了雙眼:“你……”
不待他開口,華書繼續說道:“再說傳不傳召的事,太子可是忘了,我自小長在建章宮,未經傳召不得入内那是給你們定的規矩。”
不等劉據再開口,華書繞開他徑直入内。
劉據不可置信地看着華書的背影:“你……”
剛說出一個字,華書就不見了蹤影,怒氣未消的劉據看向低眉順眼的阿嫽,忍不住抱怨起來:
“她如今是越發無距了,你這麼一個進退得宜的人,平素怎麼不多規勸着點?”
阿嫽含笑福身道:“太子殿下說笑了,仆自小得公主教導,若說有什麼長處,那也是公主殿下教得好。”
主仆二人油鹽不進,一字一句怼得人心口生疼,劉據又怒又氣卻又無處可發,盯着許久未見的阿嫽看了半晌,最後讪讪拂袖而去。
·
“舅父?”
此時夕陽西斜,承光殿内卻未點燭火,光線昏暗之中,隐約可見劉徹坐于案前,華書隻能向着桌案方向輕聲喚道。
劉徹歎口氣:“剛把那個呆子趕走,你又來了。”
華書摸索着走到桌案前,氣呼呼地往下一坐:“我為舅父傷心,舅父倒嫌我煩人?”
說着她又摸索着點了一盞燈,然後給自己倒了杯茶:“我回來到現在都沒正經用飯,如今餓得難受,舅父傳膳吧。”
劉徹頭疼不已:“朕現在就想獨個兒待着,你非要來就坐着安靜一會兒!”
華書:“舅父你身為天子,天下都容于懷中,難道去了個長平侯,就連我這麼一個小小女郎都容不下了?”
劉徹眉頭一豎:“不許妄議大将軍。”
這斥責滿含怒氣,迎面壓在了華書心頭,她卻恍若未覺一般往桌案上一趴歎氣道:
“我這小女子哪裡敢妄議大将軍啊?我是心疼舅父。舅父為大将軍薨逝傷心,我卻因舅父傷心而傷心。”
小女郎的聲音輕軟之間帶着關切和心疼,劉徹語氣也不禁軟了下來:“你啊,慣會給朕灌迷魂湯。”
華書扒拉着眼前的書冊:“什麼迷魂湯啊,我不過是羨慕大将軍罷了。”
劉徹一頓:“你一個千嬌萬寵的公主,自小要什麼便有什麼,羨慕他做什麼?”
華書回道:“大将軍雖出身不顯,少時凄苦,可有皇後這個阿姊疼愛,有姨母這個夫人戀慕,得舅父看重,一生從不相疑。榮耀加身,萬人跪敬,也必将青史留名,這還不值得人羨慕嗎?”
“哪裡像我,看似什麼都有,實際上呢?關在這四四方方的院子裡,空有一身本領卻無處可用,就連想給舅父争口氣都得偷偷摸摸,假借他人身份,我還不能羨慕嗎?”
她吃味一般的抱怨聽得劉徹一陣失笑,華書觀察着劉徹的神色,繼續道:
“所以啊,大将軍已經得到了這世上許多人拍馬難及的完滿,縱然壯年薨逝,但我相信他也是坦然相對的,舅父大可不必如此傷心。”
劉徹卻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你還小,不懂。”
華書坐直身子:“舅父還當我是孩童嗎?戰場生死我都走一趟了。”
“我知道,舅父傷心,是因為失去的不止是一個忠心的臣子、一個知交好友,更是一把趁手的利刃,一柄懸在敵方頭頂的劍。”
“可是,舅父,大漢人才濟濟,不止一人有衛青之能,失了一個衛青還能有趙青李青,可大漢卻隻有一個天子!”
“舅父獨具慧眼,知人之明,不拘一格納人才,以舅父的心胸,何愁沒有人才震懾草原?是舅父讓大漢海晏河清,是舅父讓大漢前所未有的昌盛,若是舅父耽溺于大将軍之死,傷了身體,又有誰來撐起這大漢的江山呢?”
殿内瞬時一片寂靜,劉徹沒有說話,探究的目光将華書掃視一遍,眼神複雜難辨。
華書被他看得心裡有些發緊,但強撐着沒有移開視線,脊背挺得筆直,甚至逐漸僵硬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劉徹才緩緩開口,他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你還真是什麼都敢說。”
華書抿了抿唇,語氣放軟了一些,帶着點濡慕:“這裡又沒有旁人,和舅父在一起,阿書自然什麼都敢說。”
劉徹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投下長長的影子,從華書腳下一路蔓延,籠在他影子裡的瞬間,華書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直到劉徹起身走向窗邊,才稍稍松了口氣。
窗外隐隐可見大漢都城燈火通明,仿佛應和着華書那一句海晏河清。
良久,劉徹的聲音才從窗邊傳來,帶着一絲疲憊,卻減少了幾分沉郁:“傳膳吧。”
“然後再跟朕講講,你們是怎麼謀劃的匈奴内亂,你又是怎麼殺的呴犁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