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嘉還是第一次從外婆嘴裡聽到這麼多的話,還以為她是個不愛說話的老太太。
莫名地,梁嘉笑出聲,擡眼間和她同樣看熱鬧的,傅治的視線重合在了一起。
微風輕輕,掀起白窗簾,耳畔也喧嚣。
很多年以後,梁嘉仍然記得這天,這個場景,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傅治笑。
匆匆,又慌亂。
“姐。”
有人推門進來。
梁嘉視線落過去,一個體型微胖的女人走進來,深棕色的頭發燙成小卷,看上去有些俗氣,黑色口罩蓋住大半的臉,那雙蒼老的眼,難掩精明。
女人叫何榕,是外婆何英的妹妹,小時候梁嘉見過她幾回,但說不上為什麼,她有些怕她。
“真不巧,陳姐也在啊。”何榕尴尬地笑,細紋攀上眼角,她将一袋水果塞到何英手裡,“我聽圖圖說,大喜在學校昏倒了,就來看看。也看到了我就先走了,這是帶的水果,别嫌棄。”
“不再坐坐?”
“不了不了,我還約了人打麻将,三缺一。”
何榕走得很急,一瞬間病房隻剩下三個人。
梁嘉仍能感受到傅治灼熱的目光,她尴尬埋下頭,手指蜷縮進棉被裡。
大概又過了會兒,何英回到病房,傅治才移開視線,梁嘉松了口氣。
“這位是?”
徐行也不知什麼時候到的,陳麗姝應當沒見過,好奇問。
何英輕咳一聲,“我小兒子,徐行,小名不走。”
“哦!”陳麗姝意味深長點了點頭,随即熱情地,“是不走啊,我孫子也在榆中上學,你們認識嗎?”
“不認識。”
身旁的人甩出三個字,冷淡又疏離。
梁嘉看見傅治嵌入掌心的指尖,手上的青筋突起。
如果他們真的不認識,梁嘉就信了。
哦,差點忘了,這個面癱跟徐行有仇來着,剛剛就不該給他好臉色的,梁嘉後悔極了。
“确實不熟,”徐行将手揣進褲兜,陰沉的臉繞過傅治,看向梁嘉的那刻咧開笑,“大喜!你好點了沒?”
梁嘉眉眼輕輕一彎,想擡手,卻發現身體很重,應當是窗戶縫溜進來的風,刮得她喉嚨一緊,猝不及防咳起來。
哔——哔——
心電監護儀的報警聲來得如此快。
“梁嘉!”
是幻覺嗎?
為什麼意識模糊掉的最後一秒,看見的人會是外婆何英。
*
“何阿姨,梁嘉的病我們隻能說盡力。”
宋醫生下病危通知單的時候,盛滿正跟班上的同學提了一大袋水果準備來探望梁嘉,楊可谕跟喬宜還盤算着該講些什麼笑話逗梁嘉笑。
“你們這兒不是全國最好的風免科嗎?”
徐行雙手顫抖接過那張通知單,拼命忍住淚,卻還是沒了理智。
狹小的走廊内堆滿了人,氣氛落到冰點,沒刮風也冷飕飕的。
盛滿被人群淹沒掉,捧花的手垂下去,半片黃色洋桔梗花瓣飄下來。
梁嘉還那麼年輕,怎麼能……
要是盛滿知道這個病斷不得藥,她就算是逼,也不會讓梁嘉走到這一步。
“宋醫生,你說的這些,我十多年前就知道了,”何英微昂起頭,從徐行手裡扯過病危通知單,毫不猶豫地簽下名字,又擡頭笑笑,“如果這是梁嘉的命,希望你們能讓她走得輕松些,千萬不要像她媽一樣。”
也許是害怕,盛滿在病房外站了好久,始終不敢推門。
記憶裡的梁嘉明媚可愛,不該是這樣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樣。
聽宋醫生說,梁嘉自小就是醫院的常客,吃藥對她來講和吃飯一樣平常。
盛滿一直認為梁嘉這麼愛笑,她的童年一定過得很好,從來沒想過,她竟會經曆這麼多的苦楚。
盛滿垂下眼睫,将手裡的洋桔梗放在門邊,起身時她擦了擦止不住的淚。
醫院的走廊很長,盛滿走了好久好久,外面的天竟都黑了。
昏黃的路燈投射下來,映照出一個單薄的影子,盛滿再也忍不住,她坐在醫院門前的台階上,整個身子蜷縮在一塊,頭埋進手臂。
幸好,路上的行人都不認識她。
盛滿才能痛痛快快哭一場。
嗡嗡——
心髒不知随時間跳動了多久,盛滿終于肯擡起頭抹抹淚,從校服外套裡摸出手機。
【微信:你有一條新的消息。】
盛滿點進去,是沈葉初在問她什麼時候回家。
打字框還沒敲出一段完整的話,消息彈框莫名其妙跳出一個隔空投送。
系統自動跳轉,盛滿吸了吸鼻,視線模糊掉,顆顆淚珠砸向屏幕。
她看見了這樣一段話——
“我知道,你隻是被風沙迷了眼,紙巾我放在你腳邊了,我想或許你會需要呢。”
誰會在深更半夜的醫院門口,給她發這樣一條投送呢。
盛滿擡頭,尋到一個熟悉的側影,徐行就站在對面路邊的花壇旁,月色輕悄悄灑下。
晚風徐徐拂來,金黃的桂花成片落下。
在這一場再尋常不過的桂花雨裡,盛滿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拽着手機,指尖停頓的那一秒鐘他看過來,輕柔地彎了彎眉眼。
掌心一陣酥麻,盛滿低頭,瞧見第二條隔空投送——
“你要相信,所有苦難的盡頭,都是春生福滿的無垠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