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妨吟嘯且徐行。
何妨,徐行。
早該想到的。
盛滿呆坐在電腦前,屏幕的亮光将她的輪廓暈開。
“小滿!起來吃早餐咯,今天還要去補習班,别遲到啦!”
門外響起沈葉初的催促聲。
盛滿趕緊将筆記本電腦扣下,“來了!”
盛滿這次期末考全班第一,就是在年級上差了點,不過在大神雲集的榆理中學也夠看了。
榆中的暑假沒有補習,習慣了梨縣中學的補習制度,沈葉初幹脆直接給盛滿報了個補習班,正好物理一直是她的弱項。
周一到周五早晨兩節課,周末休息。
盛滿已經上了一周了。
盛滿握着牛奶瓶,跳上路沖闆,耳畔蟬鳴吵個不停,盛夏清晨的微風拂過臉頰,捎帶一絲涼爽。
補習班離家不算太遠,滑闆大約十五分鐘路程。
這裡樓挨着樓,生鏽的樓道鐵欄杆,随處可見的早餐攤販,擡頭一瞧洗得發皺的肥褲衩,各家都大落落挂在露天陽台。
典型的城中村。
盛滿踩着滑闆在擁擠的小巷穿梭,努力感受着這裡的煙火氣,最後在一棟挂着狀元樓大紅牌匾的居民樓停下。
這家補習機構據說培養出了五位省狀元,沈葉初花大價錢才給盛滿争取到了一個名額。
盛滿收起滑闆,準備上樓時瞥見地上的煙頭,她走過去踩掉火光。
還沒來得及擡眼,迎面撞上剛從狀元樓下來的男生。
盛滿揉了揉肩膀,匆匆撇眼,男生微微點頭,鴨舌帽壓得更深了些。
“對不起。”
聲音很輕。
盛滿不免回身,男生頭埋得很低,單肩背着書包,一件寬松的黑背心,背影削瘦又寂寥。
這樣落寞的人,盛滿都有些不敢認,她沒法把這個他跟平日裡那個灑落的天之驕子劃等号。
“徐……”
半張的口,終是沒喊出他的名字。
盛滿垂下眼,握牛奶瓶的指尖漸漸泛白,她走進那棟樓。
整整兩節課,盛滿都沒心思聽,課後還被補習班的餘周餘老師拉去談了會兒心。
她無神地收拾着背包,直到一個清亮的嗓音劃破長空,将她拽了出來。
盛滿走出教室,站在走廊扶在欄杆上,朝下望,梁嘉坐在對面早餐攤的小凳子上沖她揮手,熱烈的陽光穿過茂密的黃桷樹蔭,在梁嘉明媚的笑顔上暈開,紅色背帶褲的她一頭黑色長發,頗像個小西瓜籽。
“小滿!快來!”
剛下樓,梁嘉便招呼盛滿坐她對面,又指了指木桌上的米粉,“掐着你下課的點,專門給你點的!”
“大喜,不用你破費。”
“你給我帶牛奶,還陪我減肥,”梁嘉拿過盛滿手邊的牛奶瓶,從包裡掏出一顆藥,含嘴仰頭抿了口牛奶吞下,嘟囔道:“再說,我就想請你,不行?”
盛滿無奈搖頭,“當然,可以!”見梁嘉收起得瑟的表情,突然間歎了聲,她摸不着頭問:“怎麼了?這不是你最愛的牛奶嗎?”
君君甜牛奶沒落後,隻在太荷市賣了。
梁嘉好這口,離開梨縣後一直托盛滿給她寄,後來盛滿也搬來了榆理,見她常常念叨,于是每次遊燦臣去太荷出差,盛滿都讓他幫忙帶上一箱。
“我想梨縣了,小滿要不,等你放假我們一起回去看看?”
梁嘉的眼亮亮的,像盛夏的晚星。
盛滿随着她笑起來,點頭應道:“好!正好我也想回去看看。”
離開梨縣前,沈葉初就已經把房子長租了出去,即便如此盛滿還是想回去瞧一眼。
那方種滿四季的小院子,是盛維離世前,留給她和沈葉初的,最大的遺物。
三月的薔薇,六月的黃桷蘭,九月的桂花,十二月的臘梅。
是小小的盛滿,初見這個世界的美好回憶。
*
盛夏的天,還沒到正午,太陽毒辣辣地曬。
盛滿和梁嘉躲在同一把遮陽傘下,打算找個商場吹空調。
小縣城的商場很少,盛滿隻能想到梨中附近的三隋廣場,走過去正巧會路過她家。
“舅舅?”
梁嘉從傘裡探頭,雙手舉在眉間,望着不遠處的水果攤。
盛滿跟着梁嘉的視線看去,徐行正低頭揀水果。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梁嘉已經拽着她跑到徐行跟前。
“舅!你怎麼在這?”
梁嘉咧開嘴,突然的一聲把徐行吓得夠嗆。
徐行捂着胸口,無奈歎了聲,支支吾吾地,“我有點事,你倆呢?”
“我跟小滿想老家才回來的,”梁嘉挽上盛滿的手,頭微微靠在她的肩膀,調侃道:“诶你那孿生兄弟怎麼沒和你一起?我記得他不也是梨縣人嗎?”
“婆婆,結賬。”
徐行沒理梁嘉的話,将脆梅遞給一個佝偻着背的老太婆。
“四斤五兩,一共五十四塊錢。”
尖利刺耳的聲音,盛滿聽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這才愣回神,這家水果攤老闆是那個常年缺斤少兩的沈婆。
不過半年沒回來,這方集市竟隻剩下她一家水果店。
不用想,多半被沈婆擠走了。
“多少?!”梁嘉松開挽盛滿的手,沖上前奪過那袋脆梅,“才這麼點就四斤了?婆婆你莫不是诓人吧!”
“什麼诓人!”沈婆昂起頭,拍了拍身旁的秤,“老子用的是市場局給的公平秤,你這小娃怕不是想吃霸王餐吧!”
梁嘉愣了一秒,喘了幾口氣,便破口:“你講點道理,我說了不給錢嗎?我是說你這稱不準!”
“大喜,”徐行攔住梁嘉,“婆婆我掏錢。”
“舅舅!”
梁嘉皺緊眉頭,賭氣瞪了眼徐行,退回盛滿身邊,嘀咕吐槽:“我舅就是個大傻子。”
盛滿嘴角擠出弧度,她了解沈婆,沒賺到這筆錢肯定不會罷休,還不如花錢買個教訓。
“徐不走,你可真是個大冤種!”
梁嘉拽着這袋不足重的脆梅,啧啧吐槽。
徐行低下頭,将袋子拿過來,輕歎,“就當買個教訓吧。”
半秒後,像是意識到什麼,他擡眼看向盛滿,開懷笑道:“原來你那個時候,是這個意思。”
盛滿不自覺破開笑,她自然埋頭躲開他的目光,“我也沒想到,你還會去沈婆那買水果。”
“吃一塹長一智,”徐行從口袋摸出兩顆青色的脆梅,仔細用手擦了擦灰塵,遞到盛滿眼前,真摯地,“那天是我錯了,向你道歉。”
盛夏的風吹開盛滿悶熱的心,她望向徐行手臂的那條疤,假裝鎮定撿走那兩顆脆梅,燥熱的風吵得盛滿耳畔嗡嗡,一時竟分不清是蟬鳴還是埋藏心底的聲音。
“你們在說什麼啊?”梁嘉好奇的眼光盯過來。
徐行輕挑眉梢,肆意的嗓音上揚,“秘密。”
秘密,就好像咚咚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