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的話才講了兩個字,便被身後一股沖擊力打散。
一個穿着牛仔外套的男生從背後攬過徐行的肩膀,突然蹭上徐行,發嗲地,“行哥!叫你不走還真不走啊!”
“滾!”徐行一臉嫌棄地推開他,又松了松眉目,看向盛滿,語調懶散地,“那個,我還要趕火車,就先走了。”
“再不走,真回不去了!”
男生根本沒注意盛滿,直接拖着徐行下了台階。
盛滿抱着花,順着兩人離去的方向看去,她的再見鲠在咽喉,怎麼也脫不了口。
果然,她從小就不擅長交朋友。
徐行替她接了唐慶華一巴掌,她理應道個謝的,如今連再見都說不上來。
盛滿轉過身,邁步走進醫院大廳。
自動門打開的一瞬間,身後那熟悉的嗓音,清亮肆意,優哉遊哉,似帶着人生何處不相逢的感慨。
話穿過秋日層層的暖陽,抵達盛滿心底,她聽見他說:“下次見!盛滿同學。”
下次……見?
他不是梨縣人,也許此生都不會再見了。
盛滿低頭,懷裡的糖炒栗子還飄着香氣,洋桔梗提醒她,不能再等了。
錯過了徐行,她絕不能再錯過梁嘉。
“梁嘉。”
盛滿來到血液科,叩響病房門。
梁嘉正收拾行李,聽到響動轉頭,驚訝地,“盛滿!”
“你怎麼過來了?”
“我來看看你。”
盛滿被梁嘉拉進病房,她用眼神指了指手中的東西,“這是洋桔梗和炒栗子。”
“謝謝,”梁嘉大方接過,絲毫沒有掩飾,視線落在床頭那個牛皮紙袋上,“剛剛我舅舅來看我也給我帶了一袋炒栗子,不過你送的這個,我可以當晚飯,花我也很喜歡。”
她的話很密,盛滿都沒來得及反應,她又說:“你手都受傷了,該我去看你的。”
趁着梁嘉在擺花,盛滿終是有時間掃了眼病房,她最後被地上敞開的行李箱勾走目光,猶豫了會兒,“你要出院了嗎?”
“轉院。梨縣沒有好的風免科,我這次翻病都隻能住血液科,所以我舅舅說明天就轉去榆理,他們已經給我聯系好了。”
梁嘉走到病床邊坐下,拂了拂旁邊的灰,示意盛滿坐過來。
聽罷,盛滿硬着頭皮擠出一個笑,她坐過去,小心翼翼地,“那……挺好的,榆理是省會比梨縣好。”
窗戶漏出狹小的縫隙,燦黃變成光柱掉進來,恰好落在兩人的腳邊。
梁嘉伸出手在光裡晃來晃去,“可是我還不知道我外婆,是個怎樣的人,她會不會喜歡我……”
“你這麼好,”盛滿打斷她,“你外婆肯定會喜歡你的。”
“希望吧,這次媽媽下葬她都沒來,不聊這個了,”梁嘉擺擺手,從病号服兜裡掏出個智能手機,“我舅舅給我買了個手機,以後我去榆理了,你可不能忘了我!我會經常給你打電話的!”
盛滿先一愣,又立刻咧開嘴,“啊……好啊。”
見盛滿因石膏吊着手,掏手機的動作很别扭,梁嘉直接拿過來,“你手不方便,我幫你存。”
梁嘉很快存好,搖搖手機。
盛滿盯着屏幕的兩個大字,好奇地撇眉,“大喜?”
“嗯,大吉大喜,我的小名。”梁嘉笑得開懷,指指對方又指向自己,“你叫小滿,我叫大喜。說明我們是命中注定的,朋友。”
眼前暖黃的光束,好似一枚石子擲進湖泊,泛起點點漣漪。
記事起,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
盛滿罕見地主動,“那說好了,要電話聯系。”
“當然啦!”梁嘉低頭,雙手撐在病床上,兩腳勾在一起輕輕晃蕩,帶着些許憧憬地,“诶盛小滿你說,榆理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呀?”
“榆理……”盛滿頓時啞了口,她眉眼垂下,聲線稍稍顫抖,“我也不太清楚。”
長這麼大,除了偶爾去太荷市區逛逛,盛滿還從沒出過遠門。
盛維死的那年,外婆蘇玉蘭從榆理來梨縣找過沈葉初,可那時盛滿鐵了心要留下來。
後來盛滿中考成績全市第一,她本可以去榆中,但還是固執地留在了這座小縣城。
梨縣留給她的回憶,太美太美,離開似剝皮抽筋般疼。
這麼些年,周圍的一切都在往前,隻有盛滿,始終不肯走出自己畫的牢籠。
但好像,盛滿卻忘了一件事。
梨縣隻是她和爸爸的家鄉,不是媽媽的。沈葉初是和盛維私奔到了這裡。
她好像從來沒想過,媽媽會不會想家。
三年了,哪怕是為了沈葉初,就算再不舍得,她也應該要往前走了。
*
半年後。
“小滿!”沈葉初輕叩兩聲房門,“上學快遲到了哦,轉學第一天還是要給老師同學一個好印象。”
“來了。”
盛滿站在挂着兩塊滑闆的牆前,愣了好久,聽見沈葉初來叫自己,她才恍然回過神。
“小滿,你小心點。”
沈葉初跟着她來到玄關,盛滿正在換鞋,她穿着淺藍領子的藍白校服外套,齊肩的發散下來,因為劉海長得太長,她順勢一同挽在了耳後。
那把粉色路沖闆竟重見天日,擱在盛滿腳邊。
沈葉初一愣,“這滑闆……”
盛滿起身左腳輕輕一點,路沖闆便到了手裡,她嘴角輕彎,“放心吧媽,既然我決定來榆理,就說明我不會再糾着過去的事了。”
“走了!”
站在單元樓下,盛滿雙腳跳上陸沖闆,天邊的朝陽層層疊疊,将半邊天都染醉了。
她扶住書包肩帶,右腳一蹬,滑了出去。
自從盛維離開後,她再也沒碰過滑闆。
以至于,她高估了自己。
過去對她而言不算很陡的路,竟磕磕絆絆好久才滑過去。
她出乎意料地,遲到了。
“哪個班的。”
核驗遲到的學生會幹部攔住她,遞來一個闆子,“寫上你的名字,扣這周班級評分。”
送到眼前的闆子,猝不及防地被人搶走。
盛滿微微撇頭,十五六歲的少年,眼眸如墨,笑有恣意,落在雲彩上漸變的光暈打在他的側臉,輪廓分明流暢,他拽着筆,筆畫很快,最後一筆豎線翩跹飛揚出兩行。
少年将闆子扔給盛滿,勾住書包肩帶跑出去,胸口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愣着幹嘛?簽名字啊!磨磨蹭蹭。”
學生會幹部拿筆敲了敲盛滿手中的闆子。
盛滿這才回神,她拽緊筆,提筆時撞見那少年遒勁有力的字迹。
高一七班,李華。
李華?
是那個總給别人寫信,表達欲很強的,英語試卷的常客,李華嗎?
盛滿撿起地上的銘牌擦了擦,上面赫然刻着兩個大字——
徐行。
她望了眼少年飛奔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笑出聲。
真的,又見了。
你好啊,李華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