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喜歡混進樹下、茶寮裡,一群人閑聊的場合,或者鑽入他們的夢境,一遍一遍聽他們講太平年月的故事。大概别人都覺得瑣碎平淡吧……可我聽着,卻覺得有種發自深心的歡喜。
“當然,也有不好的事,比如有小吏下鄉征稅,欺負這些農人看不懂布告,總是想法子将要交的東西說多些,比如城裡的王爺喜歡遊獵,在田裡縱馬追兔子,青青的禾苗剛種下,就被踏壞了許多。再比如……”
遙岑看向景南陌:“好好生活的人,看上去那麼生動鮮活,卻有人要肆意剝奪這份生機。”
遙岑說這話的時候,景南陌也忍不住想起那些平凡人在亂世中的沉浮掙紮,又想到市井中人一日日的奔波勞作,心中猛地動了一下,暗道:
完蛋,本身想聽聽遙岑的八卦,調劑調劑,現在好像……更難受了。尤其那個庇護衆人、卻被人分食了的小捐首領……
阮菖蒲她……又何嘗不是叫人分食了?
她的兄長、她教的徒弟,她做生意的客人,甚至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權貴。
這些人都在吞吃她的血肉,泯滅她的魂靈、剝奪她活下去的希望。
景南陌覺得自己心裡那些亂糟糟的東西就像是給澆上了滾油、又點了把火,一起成了片片飛灰。同時,又有一個念頭熾烈燃燒起來。
她忽然開口:“遙岑,你知道阮菖蒲的夢想是什麼嗎?”
“你的夢想是什麼”在後世都成為一個梗了,聽上去顯得有點像調侃,但遙岑顯然不知道這些,他認真想了想自己和阮菖蒲那匆匆幾面,誠實的搖了搖頭。
“她希望能靠自己的手藝攢下一筆錢,将來開一家店。就像……呵,就像她那個生物爹曾經有的酒樓那樣,那畢竟是阮菖蒲唯一熟悉的酒樓,再小一些也行。
“然後,她想庇護和曾經的她一樣,沒有生計、浮萍一樣漂泊無根的人。尤其是女孩子,她們在這世上,平白無故承受許多束縛規訓,甚至是惡意……想要支起門戶太難了。
“很樸素的夢想,對嗎?甚至稱不上‘鴻鹄之志’,但我很喜歡。”
景南陌說着,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這一刻,她終于可以面對自己心裡一直回響的聲音。
事情這樣了結了嗎?你接受嗎?
景南陌活動了一下手腳,靜靜感受詛咒消失後,身體的遲滞和僵硬,覺得還能勉強使用一段時間。
她心裡罵道:接受個錘子!接受個鏟鏟!
遙岑見景南陌站起,似乎清楚她想要做什麼,他望着景南陌:“很難。”
景南陌點頭:“我知道。不過我今天才發現,有句俗話,說得十分之有道理 。”
“什麼話?”
景南陌叉腰道:“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拖下馬。”
她心道:啧,人家不敢幹這事,是因為怕九族消消樂,我的九族隔着千八百年怕啥?至于阮菖蒲的九族……
景南陌心裡不由閃過阮菖蒲現下活着的“親人”,那個和丈夫合謀散布謠言,将她母親從大廚逼成小妾的“大娘”,那個反誣阮菖蒲為賊,趕她們母女離家、緻使她母親慘死的“兄長”。
笑死,愛消不消。
這就叫“沒九族的人,說話就是硬氣”。景南陌自顧自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