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陌想不到遙岑扮作他人、起于這麼早的時候,一時又覺好玩,又覺關切,心道:你現下的嗓音,再扮女孩子可不容易。于是她笑着問:“然後呢”
遙岑似乎已經沉浸在往事裡了,目光渺遠:“我假裝想站卻爬不起來的樣子,等他們逼近了,才忽然一躍而起,拔腿就跑。
“那小頭目驚覺不對,立即後撤一步,大喊着讓其他人停下。但為時已晚,小捐首領她們正埋伏在高處,每個人都撿了幾大筐石頭。距離已經很近了。
“見那亂軍頭目有了退意,小捐首領一身令下,衆人撿起石頭就往下砸,一時間落石如雨,那一小隊亂軍無處躲避,隻能抱頭亂竄。
“最後,小捐首領她們生生把這一小隊亂軍砸死了一多半,剩下幾個也受了重傷,一瘸一拐,走不遠了。
“我們這時才折返回去,撿起地上的刀子,把剩下幾個亂軍殺死。然後換上他們的衣衫。
“待天色黑了,大夥拉上幾輛車子,車上堆滿稻草布袋,後面的人讓銅闆用繩子綁住,串成一串,假裝成被抓住的俘虜,一齊去到倉城。
“那守門的亂軍成日見來來往往向内搬東西的人,早就全無耐性,瞧我們這支小隊回來,連臉都沒仔細瞧,更别說挨個人查驗,就揮手放我們過去了。
“其實,不光後面被繩子綁起穿着的人系的是活結,稻草堆裡藏的是人,布袋裡也事先鑽進了人,再倒上一層谷殼,空隙足以透氣。”
景南陌聽得也有些入神,忍不住問:“然後你們就從裡面殺過去,把那倉城攻破了?”
遙岑點頭:“是呀,裡面看守的亂軍讓他們把搶來的東西丢到谷倉裡,然後打着火把準備分辨俘虜,年輕力壯的留下來做苦活,老的幼的殺死充做軍糧。”
“他的火把往我臉上一晃,我雙手一翻,雙手便從活結裡脫出來。一把奪過火把,砸到了他臉上 。
“我們事先早有約定,火光劇烈晃動,便是動手的訊号。于是随着那亂軍倒地,混進來的人一同行動,被綁縛的人脫開繩結、稻草堆裡的人鑽出、布袋裡的也割破袋子,大夥并肩殺出。
“當時已經是後半夜,倉城裡的亂軍多半睡着,這一下猝不及防,不少人都沒來及起來,就在睡夢中到了賬。
“而還醒着的人,見夜色中有人揮刀砍殺,大夥的服色都差不多,也全然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甚至有他們自己人,在黑暗中互砍互斫起來。
“到天色微明之時,倉城中的亂軍已經被我們清剿得差不多。小捐首領立即命我們換上亂軍的衣服,照着他們的模樣站到城牆上值守。
“等他們外出搶掠的小隊回來,守門人将大門一關,四周埋伏的同伴立即跳出,即刻清理亂軍。
“這樣來來回回,我們又分批清剿掉了十幾支小隊,這股亂軍終于給全數剿滅,我們也有了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說罷這句話,遙岑沉默了許久。久到景南陌忍不住想,如果在這裡結束的話,這不失為一個亂世中難得有些希望的昂揚故事。
景南陌的情感很希望是這樣,可惜她的理性清楚明白,事情不會這樣簡單。
她雖然不是什麼神秘學大師,但聽過看過的民俗傳說裡,成仙都是一件殊為艱難苦困之事。
有人因為做人時積下了大功德,像是護佑了一方百姓,救治了千萬受苦黎庶。
有人聚集了許多執念,在天地都為之動容的大悲、大冤、大怒中成為傳說。
有人遊于名山,苦修數十年、上百年,多半還吞服了什麼很厲害的鉛丸子、水銀丸子,這才“陰盡陽純,身外有身”。(注1)
無論哪一種,作為當事人,都不會是什麼太快活惬意的體驗。所以她沒有繼續追問,就緘默着坐在哪裡,等遙岑慢慢化消那份時光沉澱下來的心緒。
終于,遙岑接着開口道:“後來一段時間,是我有記憶以來過得最不錯的時光……
“有了倉城的糧食,大家基本可以吃飽。碰到快要餓死的,也能拉一把。漸漸聚了六七百人,有些規模了。可惜那樣的世道……沒什麼是長久的。
“那日我帶着人出去收集柴火,回來時,還遇到一頭野豬。是頭大公豬,性情兇暴,直沖我撞來,被我一斧子砍死了。
“我們難得見着肉食,都很高興,擡着野豬、挑着柴火往回,快到倉城時,卻發現一道濃煙沖天而起,滿地都是屍體。
遙岑微微阖上雙目,那一日的情形似乎又在他眼前浮現:
“屍身上創痕累累,顯然經過激戰,我們着急忙慌地往倉城裡跑,卻發現,裡面已經沒有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