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很明白您的……”
“不要緊張,”随春生又重複了一遍,臉上笑意未減,“這隻是我個人的一些猜測,如果冒犯到了你,我很抱歉。”
她說着,手腕似是無意識地叩了叩桌面。
歌蒂莉娅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聲源處,那些很有心意的使用了花紋、做舊的紙,毫無疑問是她最熟悉不過的東西。
“您看了這些……我的作品?!”歌蒂莉娅猛得擡頭,面上驚懼不似作假。
随春生挑眉,并沒有戳破她的過度反應,而是按照原計劃慢慢叙述:“克拉拉女士,你在查爾尼科夫家族少有的親近的人,對嗎?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談及你的職業時都是一副近乎逼迫的态度,那麼,身為當事人的你,又有多少心是真的呢?”
“我當然是——”
随春生擡手下壓,那是個很明顯的讓人閉嘴的手勢。
她周身氣勢強硬,以至于歌蒂莉娅的後半句話真的被咽回了肚子裡。
“再說回這些小詩,很美,這點不可否認,美中不足的是,它們并不是你的作品。”
随着這句話落下,氣氛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直到此時,随春生才真正的微笑起來,那是個禮貌的、帶有問詢性質的笑,落在歌蒂莉娅眼裡,卻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歌蒂莉娅的緊張褪卻羞澀,她好像在被人步步緊逼,一路退到了懸崖邊上:“我不明白您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您怎麼會認為這些作品不是我創作的呢?……醫生,我以為您至少是理解我的。”
“我當然理解你。”随春生将詩頁拿在手裡,一張一張地向歌蒂莉娅展示,“你的生活、你的痛苦、你的思想、你的心意,可前提是這些東西都是真實的。”
“啪”的一聲,詩頁被毫不留情地扔擲在地。
“很苦惱吧歌蒂莉娅,明明沒有天分,卻還是要絞盡腦汁去創作,隻是為了去延續那一點微不足道的、來自上一輩的榮光,想來你的家人應該是不知道你找了槍手的,或者說他們不在乎,乃至、所有人都不在乎,因為但凡有一個人、有那麼一丁點在意你的作品,就會發現它們過分多變、縫合、堆砌,絕對不是出自一個人尤其是你之手,而他們所在意追捧的,不過是查爾尼科夫這個名号罷了!”她站起來,雙手重重拍在了桌子上。
——剛從書上學來的,聽說激将法會讓對話的人跟倒豆子一樣說實話。
在她的對面,歌蒂莉娅坐在位置上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她好像一台加載過度的計算機,稍有不慎就會炸掉。
“這就是您的治療方式嗎?”沉默之後,她突然發問,面容依舊美麗皎好,“我還是第一次接觸這樣的治療呢,很有新意,您果然如他所說,是個……”
“歌蒂莉娅!”随春生驟然打斷,眼睛裡有疑惑、不解。
為什麼會是這樣?
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有這麼完好的自我保護機制。
“我這麼說話,你不會感到憤怒、不會想要反駁嗎?”
歌蒂莉娅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您是醫生,您的話對我來說就是這世界上最正确的東西。”
……靠。
這孩子被洗腦了吧?
随春生深吸一口氣,指骨咯吱作響。
沒關系,我還有plan B。她如是想。
随春生脫下身上的白大褂,露出裡面仿宮廷風的白色長裙,一些情景下,特殊的衣服确實會讓人感到邊界和疏離感。
她走到歌蒂莉娅身邊蹲下身,輕柔地握住了被蕾絲包裹着的手。
歌蒂莉娅起初瑟縮了一下,緊接着便松懈下來。
兩隻白淨的手深握在一起,緩緩挪到了歌蒂莉娅的心口處。
“感受到了嗎?你的心跳。”随春生說,“有些時候這裡會悸動一下,感覺很甜、很幸福,這是開心。也有些時候,比如你聽到了一些話——尤其是帶有貶低意味的,這裡會變得脹脹的、堵堵的,這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和開心不一樣,它會讓你不舒服、本能的想要逃離,這就是不開心。”
“通常情況下,人們是會将自己的不開心說出來和朋友分享的。”随春生隔着布料按了按歌蒂莉娅的胸膛,她仰頭,眼睛濕漉的好像能拉出韌絲來,“你的心難受嗎?為什麼不分享出來呢?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您……”歌蒂莉娅的呼吸凝滞了。
随春生猛一探身,和歌蒂莉娅僅有咫尺之遙:“告訴我,讓我和你一起承擔這一切,好嗎?”
她們靠的太近,以至于随春生能看到歌蒂莉娅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她哭了。
“您給予我的溫暖是如此醉人,我、我也很想……醫生?”
歌蒂莉娅的瞳孔陡然放大,一滴淚順着眼角滑落。
“這是什麼?……您要對我做什麼?”她顫抖着問。
模糊的視野裡,一塊舊懷表從醫生手中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