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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白?樹下。
安若帶着滿手的鮮血沉默叩首,那時的她還沒有獨立主持過儀式,尚且稚嫩,遠沒有如今這麼娴熟。
她像是一個執拗的朝聖者,跪下之後就再也沒有擡過頭。
漫長的等待過後,她在寂靜中忽地聽到“咔”一聲清響。
這聲音就像是白?在舒展筋骨,接着白光乍現,安若在刺目的尖銳疼痛之中看到了一個修長的身影。
如果按俗世定義,這應該是個女人。左右兩顆頭一哭一笑,正前方的則阖目面無表情的低垂着,衪的四條手臂分别探向不同的高度,另有兩條擺成了觀音玉像的姿勢,衪的顔色不同于如今“山神”的雪白,而是一種神聖的、帶有強大意味的金白。
祂分明沒有動嘴,安若卻切實聽到了說話聲。
“何事?”
安若被這句話拉回神,重重磕了個響頭,有些語無倫次:“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在山下生活着的人的性命,他們遇到了危險,求您庇佑您的子民。”
祂長久的靜默着,露出一雙全是曈白的眼睛,很久之後才“啊”了一下,聲音輕的仿佛一句歎息。
“好。”衪說。
然後神就不見了。
這短短的一個“好”字令安若扯出了個勉強的微笑,她又痛又喜,忍不住開始抽泣。
太好了……太好了,小雲的犧牲是有意義的。
情緒填滿了她的身體,始終沒有抽離,所以她自然沒有察覺到那浮于表象之下的不對勁。
“我怎麼可以這麼蠢,蠢到連那樣明顯的問題都沒有注意到啊。”安若悲鳴起來,她将頭埋進臂彎,緊緊蜷縮着身體,好像回到了母親的胎宮。
“為什麼我沒有阻止祂?為什麼我沒有阻止衪去應諾?為什麼我就那麼輕易的中了陷阱?啊……為什麼啊!到底為什麼??”
“安若!”随春生疾聲打斷,“你有什麼愛吃的東西嗎?”
安若果然懵了一下,随後遲疑的說:“蘋果。”
“好,那你喜歡怎麼吃蘋果?直接吃、切成小塊還是做成派……告訴我好嗎?”随春生循序漸進的引導着。
這次是更久的沉默,然後安若緩緩說起了蘋果的做法。
見狀随春生長舒一口氣。
這是個很平常的心理學小tips,當一個人瀕于崩潰的時候可以詢問他一個和崩潰事件毫不相幹的問題,以便這個人能迅速從原來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但這麼做隻能将問題延後,并不能解決它。
安若要崩潰了。
這是個壞消息,随春生有一種預感,安若可能會死在這個副本裡。
她的思緒無意識飄向遠處。
關于殺人,在道德法律的約束之下人不會對同類拔刀相向。
而對于遊戲人物則是取決于其精細程度,越是簡陋的人物越不會心軟,越是複雜、就越會産生動搖。
這個人真的隻是一串數據嗎?他那麼真實、有血有肉,或許在他的世界裡,我才是數據流也說不定呢。
随春生猛得回神。
遊戲就是遊戲,不要産生無關的想法,尤其還是這麼危險的想法!
她看向安若,安若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知在低聲呢喃些什麼。
關注現狀。随春生低聲默念一句,擡腿準備走到安若身邊再撬點情報,然而變故陡生。
大片銀白色的細線倏然出現空中,而後化作尖銳的鋼針高速遊移,随春生不得不閃身躲避,等“鋼針”風消散的時候安若已經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吐着鮮血。
随春生瞳孔猛縮,跪坐着将人撈起來。
“安若。”她低聲呼喚,“醒醒!”
安若勉強睜開了眼睛,她試圖說話,卻被血液死死堵住了喉嚨。
但此刻她就算什麼都不說随春生也能明白——
安若想問淩雲究竟對她說過什麼話。
随春生閉了閉眼,這隻是用來騙安若出來編的假話啊,居然被惦記了這麼久,此刻她腸子都要悔青了。
……也許。随春生突然福至心靈地想到。淩雲真的有話留給安若。
并非随春生所短暫扮演過的“阿若”,而是殺死她又強留她的安若。
在三年前的這個時間線裡,有哪一句話是适合說給現在的安若聽的?
随春生快速卻又遲鈍的想到。
每一句。
淩雲所說的每一句話,都适配現下這個場景。
無論是第一次的原諒,還是後來的指責,亦或是劇情殺即将消散時的那一句突兀多餘的“沒關系”,這些都是淩雲說給安若聽的,而不是“阿若”。
她在拿随春生當傳話筒。
此時此刻,随春生願意當這個傳話筒,她輕晃了晃懷中的安若,說:“淩雲她原諒你了。”
或許中途曾有埋怨,但最終一切都歸于“原諒”。
原諒你的取舍,原諒你的強拘,原諒你犯下的每一個過錯。
因為我愛你,愛是包容一切的。
安若似乎扯出了一個笑,卻被壓在了緊皺的眉頭之下,她手腕微動,最終無力的垂了下去。
随春生抱着屍體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啊,安若沒有原諒自己。她思考再三,半是不理解的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為什麼呢?
可惜安若已經死了,沒人能回答出這個問題。
風吹林動,随春生在一片混亂中勉強理出清明思緒。
她定了定心神,放下屍體站起身。
來了,最後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