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4 擁抱×魚眼
伊塔早上五點多的時候就被俠客弄醒了。
她一睜開眼就是頭頂灰藍色的天幕,俠客離得她很近,正在拿着她的頭發做些什麼——其實他的動作算輕了,隻在捋開她的卷發時會牽動一下頭皮,比吹着發絲的風還要輕——但是伊塔今夜睡得不太安生,所以還是驚醒了。
她緩了幾秒:“……你在幹什麼?”
“啊呀,塔塔醒了?”金發青年說,“稍等,我就快編完這一條啦。”
伊塔皺起眉,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另一邊的頭發,卻摸到了幾條細細的麻花辮。她把辮子揪起來,驚訝地發現俠客居然紮得很漂亮,尾端還用蕾絲的白色發繩打了小蝴蝶結——這什麼直男審美?以及,“……你從哪弄來的發繩?”
“這個?從營地裡找到的啦,包裝完好,應該沒人用過。”
很好,明白了。
找到的(×),搶來的(√)
伊塔:“不愧是你。”
她想轉過頭仔細看看他是怎麼紮的,卻被他用手别住了腦袋:“别動别動,會亂的。”
“你竟然會編這種東西?”
“剛學的啦,網上有教學,學起來也不算難。”
于是伊塔不說話了,靜等他編完這一根。天還沒亮,隻在地平線上方有幾道深深淺淺的橙色,這些亮色把雲的輪廓襯托了出來,就像水裡沉澱的白絮。伊塔看着那些雲慢慢飄動,發了會兒呆,又隐約意識到自己和俠客的姿勢似乎有些親昵。他側躺着,而她平躺着,他彎起的身軀就像一張修長的弓,把她全部圈在了懷裡。她甚至能感到他的體溫,屬于他的熱度染濕了空氣,又傳到了伊塔的皮膚上。
這讓伊塔有點不自在。
“你好了沒……”她開口,聲音不知為何很細小。
“五秒!再來五秒就行,”
俠客的态度卻十分自然,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愉快,“等我紮起來就結束啦。”
她隻好有點煎熬地等待着他。
等一切結束後,伊塔迅速挪到另一邊,坐起來拿出背包裡的小鏡子照了照自己——咦,居然有點好看?他甚至知道一路向下編的時候從旁邊多取兩簇頭發紮進來,再扯松,最後彙到下面編成了三股細麻花辮。
不愧是高智商人才,幹什麼都很牛逼。
俠客坐在旁邊笑嘻嘻地托着臉:“怎麼樣?我紮的是不是很不錯?”
“……很不錯。”
伊塔看着鏡子裡臉上還帶着結痂的擦傷的自己,喃喃道。
她的眼睛和鏡中的深綠眼睛對視着,在這一刻,她忽地意識到鏡子裡的這個紅發女孩正在長大。她的五官輪廓變得清晰,眉眼也在漸漸舒張開,一種陌生的、不屬于孩童的美開始伸展它的枝葉。這個發現讓伊塔生出了一點恍如隔世的怔愣。
“你喜歡就好啦,”俠客也湊過來,和她一起看着鏡子裡的女孩,“我在紮的時候就覺得小辮子會很适合塔塔,雖然塔塔之前散着頭發也很可愛,但是果然還是紮起來更好看一些,對不對?——就像精靈,那個隐居在山林裡的已經滅絕的薩米爾族,我記得塔塔曾經在話劇裡表演過,唔,雖然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但我第一次看到就覺得很好看,一直記得很清楚……”
他說着,撥弄了一下伊塔垂在肩頭的幾縷麻花辮:“所以這次也算是私心啦,讓我能再看一眼這個樣子的塔塔。”
為什麼他們都對初見的那場話劇這麼念念不忘?俠客是,庫洛洛·魯西魯也是,真是詭異得讓人不安——最起碼伊塔完全不覺得這是個美妙的記憶,因為莎爾老師死在了那個夜晚裡。她記得那時自己轉身走向了黑暗的禮堂,而從她背後傳來的是莎爾老師的身體倒在地面上的聲響。
——動手的正是俠客。
伊塔合上了鏡子,沉默了一會兒:“我不喜歡那個話劇。”
不得不說俠客察言觀色的能力真的很強,他很快就發覺了什麼,立刻用輕快的嗓音轉移話題:
“說起來,帕帕羅斯平原有着舉世聞名的日出景色,算是必看的景點之一哦,”他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而且如果看到了日出的話接下來的一天都會很幸運的,當地人都這麼說,很像個祝福呢……”
話語忽然停了下來,俠客眨了眨碧綠的眼睛,注視起了她。
伊塔疑惑地回看着他。
終于,像是下定了決心,金發青年難得露出了認真的表情,白皙的少年似的臉在微薄的晨光中顯得柔軟又親昵,他朝她伸出了手:“所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日出?”
啊,被問了。
伊塔倒是沒有猝不及防的驚訝,确切地說,她早有預感。
而現在,她仰着腦袋看着他,忽然之間理解了在大學裡的時候希爾薇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他。和他昏暗而冰冷的靈魂不同,他看人時的眼睛非常清澈,淺綠的虹膜就像一汪湖水,讓你覺得他是可以潛底的,他跳動的心髒觸手可及,甚至忍不住想:「他一定很喜歡我吧?」
……是嗎?
伊塔忽地回神。
她移開視線,把鏡子塞進了書包裡:“好啊。”
俠客選的位置在一面峭壁上,角度堪稱奇崛,總之換前天的伊塔來是絕不可能自己上去的,但現在的她隻需要調整好高度就能一步躍上了。
站在高處後,景色也變得開闊起來,日出前的帕帕羅斯平原在伊塔眼前延伸,就像長達千裡的畫卷。裹了裹身上的夾克,伊塔呼吸了一口清晨的冷空氣,向前走了幾步坐到了懸崖的邊緣上。俠客也跟着坐了過來。于是他們兩個并肩坐在了高高的山崖上,眺望着遠處即将褪去灰藍色的廣袤荒原。
一片寂靜中,俠客忽然開口:“塔塔。”
伊塔轉頭看向他:“嗯?怎麼了?”
“……不,沒什麼。”
他卻咳嗽了一聲,視線跟着移走。
兄弟,你很怪。
伊塔摸不着頭腦,隻好轉回臉繼續看平原。
在他倆古古怪怪地對話的同時,随着破曉,一個嶄新的明亮而灼熱的白天到來了。那些潮濕的月光如夢境般疏忽消逝,風化的赤褐岩石全都沐浴在了金黃色的光芒下,仿佛無數旗幟在燃燒。它們的陰影一層層搖曳,荒原也一層層疊起了深紅色的光暈,世界陷入了一場大火中。
這是超出了語言形容的瑰麗,讓伊塔覺得自己仿佛也深陷于大火之中。她看着遠處的地平線,忽然覺得自己來到這個殘忍的世界就是為了在某個偶然的一天看見這場日出的。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尾,就像在環形的噩夢中掉落又醒來——如果她真的回去了,有什麼能證明這場噩夢是真實的呢?
或許隻有這種不存于地球的瑰麗可以了。
“噗。”
有人在她耳邊發出了笑聲。
伊塔一個激靈,看過去,發現俠客看着她在笑。明亮的日光正正地打過來,把他的臉照得纖毫畢現,以至于伊塔發現他的睫毛也是金色的,和顫動的陰影清晰可分。
“……你笑什麼?”
“當然是笑塔塔啦,塔塔剛才好像動畫裡的悲傷的尤米貓呀,感覺下一秒就會掉下很大滴的眼淚,然後拿起寫了字的牌子:‘今天的心情糟糕透了!快來抱抱我咪!’——就是那種放在商店門口第一排的玩偶的樣子。”
伊塔:?
什麼鬼?這家夥在說什麼怪話?這是在賣萌嗎?這是在賣萌吧!
“啊呀,塔塔是不是不知道尤米貓是什麼?它是一種可愛的貓咪卡通人物啦,眼睛是黑色的圈圈線——”
“——夠了夠了!我當然知道!”
“總之,塔塔剛才的表情很像那種貓貓的周邊玩偶,我路過街邊櫥窗的時候見過好幾次呢。”
“……所以你逛街的時候究竟在看些什麼啊!幹壞事的時候能不能專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