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5 誤差×落幕
利亞·阿萊西博士被發現的時候,正獨自一人在紅色荒原上抱着膝蓋低聲啜泣。
收到彙報的糜稽·揍敵客:……
“他哭什麼哭?”糜稽揉着額頭,整個人都很無語,“怎麼,你們發現他的時候他頭發很淩亂?衣服有破損?他失去貞操了?”
對講機另一邊的管家:……
“看起來沒有,二少爺。”
糜稽不耐煩地冷哼一聲:“切,那他在那兒哭什麼哭!他走了之後造成的損失我現在還沒數清呢,而且誰知道他現在是哪一邊的人了——總之,先讓他接上對講機。”
“是。”
黑西裝管家以不容拒絕的力道把對講機塞到了還在哭泣的博士懷裡——博士難得的感性時間被打斷了,大怒,試圖用一巴掌來反抗這個不講禮貌的人——他的巴掌被對方臉上的“纏”反彈了回來,于是博士的哭聲裡多了幾句嬌弱的痛呼。
透過對講機聽到了一切的糜稽·揍敵客:……
他醞釀了會兒情緒,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溫和而富有耐心:“阿萊西博士?真的是您?您還好嗎?聽起來您似乎沒有受到太多傷害,這真是太好了,如果您出了什麼事,揍敵客家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巴托奇亞共和國科學院交代——”
“我不好!”博士朝着對講機大聲抱怨,“都怪你們!我的手很痛!”
糜稽·揍敵客:“……這樣嗎?好的,等您回來我會給您一個冰袋的,我們有專業的醫師,”跳過這些讓他越來越暴躁的寒暄,他現在關注的隻有一個問題:“所以說,伊塔小姐把您抓走是為了什麼呢?我擔心這會影響後續試驗的發展——”
博士又大喊大叫,打斷了他:“——而且我的頭也很痛!”他對着對講機猛吸了幾口氣,一副要吐出來的樣子,“一定是從魔獸身上跳下來的時候撞到了頭,這是輕度腦震蕩的典型特征——”
“夠了。”
一道平靜的聲線從糜稽·揍敵客的背後傳來。
是大哥。
黑發青年走過來,直接拿走了他手裡的對講機。
二少爺對此沒有任何意見,他聳了聳肩,在心裡默默為腦殘博士祝福了一句,就幸災樂禍地站到了旁邊去。
他們正站在帕帕羅斯平原的邊緣,入目是連綿的荒原和岩石,被侵蝕的砂礫在陽光下是豔麗的紅色,像是被鮮血浸泡過,和那些枯涸的土壤一起構成了獨特的壯美景觀。
伊爾迷·揍敵客站在一塊高高的岩石上,俯瞰着整個荒原。他擡起手裡的對講機,一邊掃視下面的地形,一邊平平地開口:“伊塔找到你,是為了無限平行世界的錨點理論,對,還是不對?”
他直接抛出了一個二元選項。
利亞·阿萊西呼吸一緊。很快他就反應過來自己做錯了——果然,伊爾迷·揍敵客用确定的語氣說:“看來是對的,”他補上了一個同樣很明顯的結論:“而且你選擇了她,利亞·阿萊西博士。”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利亞·阿萊西的冷汗一下子浸透了後背。他從一開始就應該假裝腦震蕩的,最好在剛被發現的時候就口吐白沫昏迷在地——該死!隻有偉大的科研工作才配得上他這樣的高智商天才,至于和伊迷迷·揍敵客這種人周旋,這分明是國家安全局特工的任務!
……可他又舍不得災厄之洞,假裝昏迷了就看不到了。
可惡,為什麼他們來的這麼快!?
“為什麼呢?”
沙沙的對講機裡,伊爾迷·揍敵客聽起來似乎很疑惑,他的聲線被電流分解得微微失真:“你是一個理性的人,阿萊西,你知道和我合作是你最好的選擇,我會提供給你需要的一切,為了回報我的辛苦付出,你也會幫助我。”
“所以我不理解。你和伊塔合作能得到什麼呢?”
這個問題問住了利亞·阿萊西。
呆呆地思考了好一會兒,聰明如他也不得不承認,其實他什麼都得不到。可是他就必須要得到什麼嗎?必須是摸得着、看得見的利益才算“得到”嗎?
利亞·阿萊西忽然想起了自己幼年曾經看過的島國熱血動漫,那些久違的沖動湧上大腦,他攥着對講機,用最嚴肅的聲音大聲告訴對面的人:
“是勇氣——我得到了勇氣!”
糜稽·揍敵客被逗樂了,當場就笑出了聲。
所幸利亞·阿萊西隻有普通人的聽力,聽不到揍敵客家二少爺的嘲笑,而拿着對講機的人是伊爾迷·揍敵客,他保持着一種近乎毫無情緒的沉默。
利亞·阿萊西越想越激動,他自動把這種沉默當成了無言以對的理虧,于是他“唰”地一下站起來,用眼睛高傲地斜睨了一下旁邊的走狗·黑西裝管家,繼續宣告:“是勇氣,你明白嗎?你不會懂的,就像你從來也不懂伊塔小姐!”
——草,你怎麼敢說出來的。
這是糜稽·揍敵客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他可是親眼看到了大哥今晚可怕的精神狀态,雖然知道大哥能很快回歸正常,但是懸在懸崖邊的那塊滾石可是随時會掉落——這個腦殘博士吃錯了什麼藥膽子這麼大?
果然,大哥瘆人的念壓一點點蔓延了出來。
而利亞·阿萊西從對講機裡聽到了奇怪的“次啦次啦”聲,像是什麼東西在幹擾電磁波。
“……是嗎?”
伊爾迷·揍敵客的聲音緩慢地傳來,聽起來仍舊是平靜的。這個年輕的殺手“唔”了一聲,仿佛在思考,然後朝他發問了一個遊戲似的問題:“那這樣吧,你先說說,你覺得塔塔勇敢嗎?為了方便論證,你可以舉例說明。”
?還舉例說明?你以為這是高中數學課嗎?
這話奇怪到連心潮澎湃如利亞·阿萊西都被噎住了:“啊,啊?當然了!伊塔小姐非常勇敢!這根本不需要舉例吧,她做的每件事都勇敢極了……”
在刺啦刺啦的電流聲,他似乎聽到伊爾迷·揍敵客笑了一聲,但是這個聲音太輕了,利亞·阿萊西差點沒從雜音裡分辨出來。
“勇敢,”青年重複着,“勇敢極了,是嗎?你什麼都不懂呢。勇敢是需要籌碼的,你從沒見過她面對着我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也沒見過她抱着我,說:‘我永遠不會騙你’的樣子,在塔塔什麼籌碼都沒有的時候,她最聽我的話了,我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像是很乖的小狗——多麼可愛,在我身邊她本來也不需要什麼勇敢,甚至不需要思考,我會照顧好她的,有我的愛就足夠了。”
“——所以,你還認為塔塔很勇敢嗎?”
利亞·阿萊西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什麼?哪有用小狗去形容自己喜歡的女孩的——伊塔小姐能和他相處那麼久實在是太太太勇敢了,這個伊迷迷·揍敵客先生顯然是有大病啊!
他下意識張口:“你有病吧你!”
伊爾迷·揍敵客居然還擺出一副無辜的模樣,輕輕地“咦”了一聲:
“為什麼要人身攻擊我?”
這還沒完,他又裝作剛剛恍然大悟的樣子:“啊,我懂了。”
明明是平平的語氣,博士居然能從裡面聽出某種可以稱作愉悅的情緒:“——因為你無法反駁我。看,你輸了,利亞·阿萊西,你不是最理解塔塔的人,我才是。隻有我,并且永遠會是我,因為誰都不可能像我一樣愛她。”
利亞·阿萊西終于懂了,他終于懂了那股子奇怪的違和感是從哪來的:這人完全不可以交流,他有屬于自己的一套邏輯。如果你想和他辯論,他會把你拉進自己的邏輯中,然後輕松地擊敗你。
“……你赢了。”
頓悟後,本想繼續反駁的阿萊西博士蔫了下去,别想了,沒人能吵過這個神經病。
他又記起了自己的處境,雖然揍敵客家應該、可能、大概不至于殺了他,但是他們把他扔在這裡兩天也是很可怕的,他從沒荒野求生過,一定會餓暈的吧?
不要啊!
利亞·阿萊西抖了一下,甚至猶豫着要不要再說幾句好聽點的話讓伊迷迷·揍敵客和那個虐待狂胖子給他送點吃的——還是僅剩的骨氣讓他直着腰,僵着臉,死活不肯認慫。
對講機另一邊的兩個人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自我糾結。
伊爾迷·揍敵客黑洞一樣的眼睛注視着地面,很明顯陷入了某種沉思。
而站在一邊的糜稽·揍敵客早就神遊着回憶起了前幾天玩的後宮遊戲,沒辦法,類似的場景他早就看過了無數遍,都快免疫了。
其實通常情況下,大哥根本不會和無關緊要的人掰扯那麼久,哪怕是觸及了他的雷點——因為利亞·阿萊西實在是太弱小了,就像路邊的螞蟻——你會和螞蟻解釋自己的想法嗎?
不會的。
除非你處在一個不正常的精神狀态裡。
糜稽·揍敵客又想起了在實驗室裡的大哥,接了伊塔的電話,又聽了那個奇怪的錄音之後,他站在被砸碎的白色實驗室裡,幾乎是《生○危機》片場裡拉出來的喪屍:大部分時候他是靜止的,偶爾會活過來,也隻是挪動一下他的頭顱,或者向前走一點——糜稽知道大哥那時候很不正常,或許在某種癫狂的邊緣拉扯,但大哥從來就不正常,神經病人最懂怎麼自己拉扯自己了,根本輪不到他去置喙。
而且這和他也沒有關系。
和他無關,和任何其他活着的人都無關。
隻和伊塔有關。
出于操作系的天性,糜稽·揍敵客真的很想很想很想湊過去說幾句話……幾句話就夠了,大哥本來就站在懸崖邊緣,他隻需要輕輕一推,不可抗拒的重力就會自動完成剩下的工作……
——算了。好歹是家人。
糜稽·揍敵客看着不遠處的大哥,他站在高高的岩石上,放下了對講機,沒有再和那個智障博士多說什麼。看來大哥終于回歸了理智,不打算在毫無意義的人身上浪費時間了。
“你來處理他吧。”伊爾迷·揍敵客說着,把對講機扔給他。
“好的。”糜稽接過來。
懷着一種旁觀者的優越感,糜稽·揍敵客忍不住想:大哥和伊塔之間或許根本就是個錯誤。
一個錯誤,一個失控的舍入誤差。
隻是最開始的某一步運算出了點看似無足輕重的錯,然而随着運算次數一次次增加,誤差逐漸積累,越來越大,最後隻能導向毫無意義的結果。
……大哥,你是從哪一步開始算錯的呢?
想得太入神了,糜稽·揍敵客挪動着嘴唇,用唇音含混地嘟囔了一句:
“……舍入誤差。”
話剛一出口他就意識到大事不妙,後背的寒毛根根豎了起來——以大哥的敏銳,絕對會瞬間明白他的那些小心思的——如同被冥冥之中的力量庇佑了,在他脫口而出的瞬間,狂暴的風暴呼嘯着從遠處襲來,那是異常劇烈的氣流,像是刀子一樣刮過他裸露在外的皮膚,試圖把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拽向那個龐大的黑洞。
糜稽·揍敵客穩住身體,悄悄地松了口氣。
是災厄之洞。
在這個血一樣的荒原上,世界上最大的災厄再次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