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那麼我要你兌現這個承諾，”凝視着遠處空無一物的黑夜，伊塔說着，沒有猶豫也沒有停頓，“我要你殺死旅團四号，時限是到今天上午10點前，無論什麼死法都可以。為了方便你暗殺，我可以向你提供他的位置，15分鐘後，我會把他的坐标發給你。”

頭一回向揍敵客家提出正式的暗殺申請，伊塔隐約有點晃神，她想起了在地球時看獵人漫畫的時光。雖然這個虛幻的世界已經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展現出了真實，但這種真實一次次重疊，隻讓她覺得一切越發虛幻。

這一次，對面沒有承認，電話裡的沉默更加壓抑，仿佛要帶着她墜入無盡的海底。

直到伊爾迷·揍敵客的嗓音從海底浮上來，又輕又緩：“……這是為了誰呢，塔塔？”

“和你無關。”

感到了某種異樣的伊塔謹慎起來，問他：“怎麼？你們要食言嗎？”

“不，”伊爾迷·揍敵客慢慢地吐出字句，“揍敵客從不食言。”他繼續說着：“但你不應該把它用在其他人身上，重要的隻有你自己……以及我。”

“你，和我。”他強調着。

仿佛在教導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伊爾迷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太草率了噢……我很失望，難道你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承諾意味着什麼嗎？你可以委托揍敵客暗殺任何一個人——”

伊塔打斷了他：“我知道。但我最終的要求就是這個：旅團四号，十點之前。”

又是寂靜，隻持續了一秒的寂靜。

伊爾迷·揍敵客的聲音再次浮起，這一次是幽幽的，瘆人無比：“……所以說，我問：是為了誰……？”

伊塔仍然是那句話：“這和你沒有關系，無論如何我已經确定了，你必須接下這次委托。”

“哈。”

有一縷細細的笑聲從嗡嗡的電流聲中滑出——如果對面是庫洛洛·魯西魯，伊塔隻覺得正常，團長表面禮節做得一直很到位；如果是西索那就更對味了，西索臉上常年挂着詭異的笑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變态——但這是伊爾迷·揍敵客。

“那用在我身上怎麼樣？”他忽然提議，“你知道的，塔塔，你很清楚——我們之間的愛永遠不會結束。那就把它當做一個約定好了，是我和你的小秘密，就像求婚時送出的戒指，親吻後定下的誓言：當你覺得合适時，當你成為我的妻子後，就把它用在我身上……然後我會殺死我自己。”

伊塔把手機拿得遠遠的，仿佛揚聲筒裡裝着能夠揮發的劇毒。她瞬間想起了漫畫裡伊爾迷·揍敵客去圍堵奇犽和亞路嘉的時候所幻想的場景。

“那就讓奇犽殺掉我……我會死去，但我會在奇犽心裡永存……”

長久相處所養成的默契——說起來也悲哀，他們之間的理解度太高了，就像兩塊可以完美合在一起的拼圖，這種默契能夠讓伊塔完美地順着他的幻想繼續向前走，直到看到他内心裡地獄般的景象：

“……在自殺的同時，你會帶着我一起。”

伊塔啞着嗓子說着，面無表情，有種詭異的荒謬感：“你要永遠和我一起。你會抱着我沉入深海，或者火山口……你會帶着我，哪怕你死了也不願放開我——甚至把我鎖在你身邊，讓我每次痛苦的複活都目睹你逐漸腐爛的屍體，生和死都隻有你……”

她甚至能開個玩笑：“看，我很懂你诶，伊爾迷。”

伊爾迷·揍敵客欣然承認：“這是愛。”

“隻有我們之間的愛是真實的，其他人才不值得……所以用在我身上吧，”他愉悅地說着，如同海妖輕唱塞壬之歌，“把它刻在戒指上怎麼樣？在訂婚的時候——”

滾啊！誰要和你訂婚你個死變态！

伊塔實在聽不下去了，她決定出聲打斷他：“你是不是瘋了？！醒醒！這可不是夢——你一定會後悔的！等你清醒過來，想起這個決定……你一定會後悔。”

太古怪了，又古怪又恐怖，讓她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伊塔完全不知道伊爾迷·揍敵客究竟受了什麼刺激。

他才不可能這樣輕易地放棄自己的生命，他一定是瘋了——但很快，伊塔就徹底冷靜了下來，冷靜到能夠清楚地分析：哪怕他真的定下了自殺的諾言，這也隻是個笑話，當伊爾迷·揍敵客能夠完全操控她的時候，讓她“自願”放棄兌現那個諾言的方法可不止一條。

可是，哪怕有了這個前提，現在發生的一切仍然很奇怪。

要知道，伊爾迷從來沒有在她面前這樣表達過自己的真實情緒，或許他私下裡顯露過偏執可怖的一面，但最起碼在她面前，他向來是不動聲色，是理性的，是一塊精準運行的鐘表，指針無可撼動地向前行走，殘忍漠然地切開所有阻礙他的人。

“無論你說什麼，我的決定不會變。”伊塔說。

電話那頭半點動靜都沒有，連那一點呼吸聲都消失了。

沒工夫再多理會他，伊塔夾着手機，探出頭看了看下面黑暗的城區，比對起了記憶裡的地圖。

坐标顯示以撒的方位就在這附近，而她的視力實在不允許這麼遠的觀察景物，隻好根據标志性的建築物來判斷。

應該快要到了。

漫長的死寂過後，伊爾迷·揍敵客的嗓音再次傳來，很輕微，幾乎聽不見：“……不可以嗎……？”

“不。”

伊塔斬釘截鐵：“我要你暗殺的人隻有這一個，旅團四号。我建議你不要再耽誤了，現在就帶上你的人做好準備——蜘蛛可不好對付。”

“坐标十分鐘後發你。”最後扔下一句，也不管大少爺的回複，伊塔挂了電話。

利亞·阿萊西縮在帕爾的翅膀旁邊聽完了全程，睜着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她。

注意到他的視線，伊塔擡頭瞥他一眼：“幹嘛？”想到了什麼，她說，“沒有，伊爾迷·揍敵客連半句都沒提到你，實際點吧。”

“不不不，”博士狂搖頭，“我不是……”

沒時間聽小卷毛博士結結巴巴詞不達意的話，伊塔走到帕爾的脖子邊，拍了拍冰涼的鱗片，示意他降落。

黑暗中景物開始急速放大，落地時，巨龍翅膀帶起的風卷起了一地的塵土。

直接跳下高高的龍背，伊塔把手搭在眼睛上，眺望遠處——然而，當她看過去時，映入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讓她愣在了原地。

夜晚的公路。

荒涼山區裡的洲際公路，瀝青上的白線反射着幽冷的月光。

仿佛破碎的夢境中一幀快速閃過的畫面……

她愣了幾秒，果斷地跑過去翻過公路旁的欄杆——伊塔還不忘回頭囑咐了一句：“抱歉，帕爾，你先等在這裡——”

和她的話語同時出現的，是眼角劃過的一縷反光，但它并不是來自地面的塗漆。

身體的本能反應比她的思考要快得多，短短的瞬間，伊塔進入又離開裡世界。于是當她重新出現時，那張紙牌靜靜地飄落在她的腳邊。

反光的是撲克。

它直沖着她的脖子而來。

“……西索。”

伊塔擡頭看向了攻擊來處。

沒錯，是西索。

北邊的道路旁，小醜踩着窄窄的欄杆懸在地面之上。他用撲克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慢慢地，蒼白的紙面向下移動，露出了他血紅的嘴唇。

“哦呀~果然~”他意味不明地說，“是奇~妙~的能力呢……”

“小伊告訴我的時候，我還在想，無論怎樣強大的能力，終究救不了一顆‘弱者的心’。”

西索是那麼高高在上，他伸出一根手指，遙遙地點了一點伊塔的心髒位置：

“不是麼？我們一起生活過那麼久，我對小雅典娜可再了解不過了，逃避殺戮，畏懼疼痛，渴望安定，你的原則和道德都不過是溫室裡養出的花，像浮上來的泡泡，輕輕一戳，‘砰’……”

對于他的輕蔑，伊塔絲毫不為所動。她環顧四周，尋找着自己最想要看見的那個人：

“以撒呢？”

西索的嘴角向上翹起，那是一個詭谲的笑容：

“這是什麼話？真讓人傷心~仿佛你是朱麗葉，他是羅密歐，兩隻愛情的小鳥朝着對方奔去，而我是橫貫在你們之間的惡人……不不不，我可沒這麼無聊——”

——男孩的嗓音從她的耳邊傳來，比夜裡的霧氣還要淡。

“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