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0 離開×親吻
夜色正陷入最黑暗的時刻,公路上也凝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霧。以撒就站在近處的樹林裡,樹影遮蔽了他大半的蒼白的臉。
“伊塔來了,”他的聲音輕如霧氣,“……你來做什麼呢?”
我來結束那個雨夜沒有完成的對話,我來帶你走,我來救你。
這些話堆到了伊塔的唇邊,可她無法一口氣說出來,有什麼東西在阻擋她。她看着男孩那雙幽藍色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在商場裡,你沒有找我就走了。”
糟糕,這樣說出來好奇怪啊!仿佛自己在等着他來殺一樣——她當然知道那是個讓步。無論以撒曾想對她做什麼可怕的事情,他最終還是退後了一步,既然如此,她也應該見好就收,但是……
“咦,”以撒似乎聽到了笑話,他短促地笑了一聲,但是語氣裡并沒有嘲諷:“原來伊塔一直在糾結這個嗎?真是的……我以為你想讓我走的呀。我說讓你躲起來,你就躲起來了。”
“我沒有,”伊塔脫口而出,“我在四樓等你。”
他仍舊笑着:“可是伊塔确實轉身離開了。”
伊塔:“因為你當時很不對勁——”
“——真有趣,已經發展到互相指責了嗎?”
不遠處的西索忽地插話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蹲在了窄窄的欄杆上,托着腮,表情像是在看戲,“在戀愛遊戲裡,這可是非常~非常~危險的征兆哦~”
就是這兩句話讓伊塔回過神——等等,西索這厮也太過遊刃有餘了,他為什麼這麼輕松?
要知道,他和以撒是心意相通的。
她回過頭,注視着樹影下的以撒。但男孩陷入了沉默,似乎不想再說什麼了,那種沉默讓她感覺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比天邊的月亮還要遠。
“以撒,”伊塔喊了他一句,“我找到了解決方法,是真的。你聽我說,所謂的‘命運’隻在這個世界裡才有效,但我可以帶你離開……”
她向前走去,走進了籠罩着他的樹影。
陰影同時覆蓋了他們兩個。
男孩一直看看她,此刻才出聲:“離開?”
“是的,離開,”伊塔點頭,她伸手,拉住了以撒冰冷的手,“離開這裡,離開你所有不想見到的人和事,”回憶着遙遠如上一輩子的地球,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沒有人會追殺你,也沒有人利用你,從此你的生活全都屬于你自己,你可以坐在窗子前,看外面的梧桐樹,或者隻是躺着,躺一天也沒關系……”
說着說着,她停下了。
緩了緩,伊塔用力握緊了他的手,直視他幽藍色的眼睛,把所有之前不曾說出口的話都從心底挖出:“……無論如何,我不會放棄你的。就像在斯德納爾聖學院,還有賽因斯大學,菲斯的迷宮……都是我們一起走過來的,你從沒有抛下過我。”
手心裡傳來男孩皮膚的冷意,但她半刻都不曾松開:“那我也一樣。”
仰着臉,伊塔對以撒露出一個很小的微笑。
她猜自己笑得不怎麼好看,沒辦法,大家都過了艱難的一天,臉上沾了塵土,皮膚被風吹紅——可她還沒有倒下,她還有力量,她在夢境裡能感到未來向她敞開,就像一扇扇打開的門。
她向着前方跑去,拽着以撒一起穿過那些門。
他的故事也不會就此結束。
空氣安靜下來。
連事兒精·西索都挑不出刺了——因為他難得地保持了沉默。
而以撒,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又垂下了眼睛,遮住那一點漂亮的藍色。忽然,他彎下了脊背,把自己的臉埋進了女孩的頸窩裡,細瘦的胳膊抱住了她的腰,抱的很緊。
“别看我。”他說。
伊塔頓了一下,也反抱住了他。
另一邊,從龍身上摔下來,沾了滿身草屑的利亞·阿萊西博士終于翻過了高速公路的欄杆。他強行撐起虛弱的自己,跑了幾步,跑到公路中間,四處尋找女孩的身影:
“我的天……你跑得可真是快啊伊塔小姐……”
然後他望着相擁的兩人,愣住了。
阿萊西博士用拳頭砸了砸腦袋,恍恍惚惚地拽住了離他最近的人的袖子,全然忘記了這是他最恐懼的魔獸:“他們……他們是一對嗎……”
……那伊爾迷·揍敵客先生怎麼辦。
這句話被他掐滅在喉嚨裡。
因為帕爾此刻的目光并不友善。
巨龍的瞳孔豎立,狩獵一般鎖定了那個黑發男孩。
利亞·阿萊西博士更加恍惚地松開了手,他發現需要自己擔憂的可能不隻有伊爾迷·揍敵客先生。
下一秒,毛骨悚然的感覺爬上了脊背,博士順應自己的直覺,偏過頭,看見了一道白色的鬼影——他吓的整個人僵立了半秒,小女孩似的尖叫一聲,試圖後退躲入帕爾的懷裡……然後被無情地扔了出來。
那道白色的鬼影也在注視着他們。
真的是鬼,慘白的臉,細長的眼,下面畫着星星和水滴,血紅的嘴唇向上勾起,用一張撲克牌半遮半掩。
這什麼東西……這是什麼東西!它看起來比帕爾還會吃人!
最後是科學家的嚴謹思維拯救了博士,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沒有鬼,如果真的有的話,把它抓住,下一屆的諾克爾物理學獎就是他的了——一股更加強大的科研熱情擊中了利亞·阿萊西,他跳起來,睜大200度的近視眼,拼命去看那到底是什麼。
——可惡,是個人類。
利亞·阿萊西博士于是索然無味了。
他無趣地偏頭,發現不知道為什麼,身邊巨龍先生的殺氣更加濃郁了一些。
博士在腦子裡推理了一會兒,發現了盲點。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情商簡直是世界第一高:“别擔心,”利亞·阿萊西露出安撫式的笑容,試圖拉近一人一獸之間的距離,“根據我的理論,毫無疑問,你排在那個白色怪人前面。”
……帕爾沒搭理他。
而在樹影下,這場漫長的擁抱終于結束。
以撒從她的懷裡擡起臉,細軟的頭發蹭過她的脖頸,帶來微癢的觸感:“……離開,”他重複着這個詞,“伊塔要帶着我‘離開’嗎?”
伊塔也抱着他:“對。”
以撒抿起唇,很軟地笑了:“離開他們?”
伊塔:?誰?
就在伊塔琢磨着他嘴裡的“他們”是誰的時候,男孩繼續說了起來:“那可不行呢,畢竟我等了那麼多年,等得血都要流幹了——作為回報,總該讓他們也把血流幹吧?”
他笑的時候總帶着點甜蜜的孩子氣,自言自語:“就像釘子,說是釘子也對——就像我心裡的釘子,怎麼也拔不下來。我想用最痛苦的方式折磨他們,但又覺得沒意義。那些快感隻有一刻,太短了,太累了,反而帶來疼痛感……或許隻有全部殺了才行……”
聽到這裡,伊塔明白過來:“長老團?……那些審判者?”
男孩忽地陷入了讓人不安的沉默。
在一片寂靜裡,伊塔意識到,她從沒親身參與過以撒的複仇過程,她隻知道他想讓她知道的事情,而那些痛苦而不堪回首的過往他很少很少對她提及。但是這些占據了他大部分的人生,他一直被囚禁,被虐待,得到了一身隻會拖他走向死亡的念。
“我……”
于此同時,以撒也說話了:“是呢。那些人。”
聽出他語氣裡的陰冷殺意,伊塔無法再繼續開口。說什麼呢,說複仇不重要,人要向前看?不行,她無法那麼理所當然地說出來。而且對以撒來說,或許複仇比她都重要得多。
“那些人,”他哼起了一首奇怪的童謠,“‘一隻兔子,兩隻兔子……’”
是西索接了後面的曲調:“……‘Chop off their heads, dig out their eyes’(砍掉腦袋,挖掉眼睛)……”他雖然離得遠,但是每一句都異常清晰地傳過來:“看來我們都記得很清楚嘛~我都忍不住開始懷舊了……”
有時候這兩個人真的比雙生子還要默契。
“懷舊?懷念被拉出來殺掉的日子嗎?”以撒嗤笑一聲,“無所謂,他現在可以唱給土裡的爬蟲聽。反正我已經殺了他了,就在北邊的林子裡,他比——”
他停下了,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眼睛比焰火還要亮,但那種顔色是殘忍的。
“我走不了,伊塔,”最後,他這樣說,“我的複仇還沒有結束,我和西索的事情也沒有解決。”
以撒仍舊擁抱着她,他的皮膚也是一如既往的冷,仿佛她的溫暖根本傳不過去。他沉默一會兒,又笑了:“直接放棄我好啦,我不介意。”
一股無力感随着血液在伊塔的全身蔓延,連帶着她的心一起向下墜落——可是,以撒給出了理由,無法反駁的理由。她還能怎麼辦?強行拉着他走嗎?
她可以拖住西索,她想到了完美的辦法,甚至能夠拖住死神一樣強大的西索……但她終究拖不動他。就像好不容易堆起的沙子城堡,在海浪撲來時隻能崩塌。
一時間,伊塔幹巴巴地重複對金說過的話:“……我以為那些人都死了。”
以撒笑了:“怎麼可能?流星街人嘛,哪怕留下一個,複仇都不會結束。”
還是一語雙關呢。
似乎她這麼久的努力,她從康賽普斯城一路走來所有的心血和布局都是一場空。也對,她本就是在一廂情願地在往前沖,她從沒問過他要不要一起。
可是明明從一開始,就是你在地底下拉住了我,對我說,“再拉我一吧……不要放棄我。”
“我知道你想活下來,你想有一個新的人生,我知道的,你騙不了我。”
伊塔咬着牙,一句一句地說:“這就是我走到現在的原因,因為這是你的願望。你拉着我一家家地去試冰淇淋的口味;你買了各種類型的遊戲,一玩就是一晚上;還有,我們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你擡頭盯着那些霓虹燈——你所做的一切,都在告訴我不要放棄你——”
你怎麼敢現在松開手,說你不想再走了?
“我有辦法的,”宛如最後的掙紮,伊塔無比認真地告訴他,“我已經想到辦法了。”
然而以撒的藍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靜,他并沒有動搖……或許他動搖了,但是她看不出來。
“……真好,”男孩輕聲說,“伊塔一直是這樣想……真好。”
事已至此,她無能為力。退潮的海浪在向回走,用盡力氣堆起來的沙子城堡坍塌得不成樣子,一如當前的局面。
那好吧,終究隻能這樣了。
身為變化系,以撒總能精準地感知到她的情緒,仿佛她把一切都寫在了臉上,盡管伊塔已經沒力氣做出表情了。明明是他讓她放棄的,說“放棄我也無所謂”,但是這個時候,他又莫名偏執起來。
“伊塔要放棄我了嗎?”他扯出笑,這是個非常不走心的笑容,“是不是?你要走了嗎?”
……一會兒讓我走,一會兒又不讓了,兄弟,你好歹講點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