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6 筆記×房間
伊塔其實考慮過要不要直接砸碎那個破電腦。
看看這淺綠色的顯示屏,看看這十幾條顫動的同心圓,還有那個比例尺——伊塔的拳頭硬了,她颠了颠路上順來的木棍,覺得這些昂貴的機器被打碎成一塊塊的樣子肯定很漂亮。
凡是讓揍敵客大少爺不爽的事情都會讓她非常爽。
伊爾迷·揍敵客看重的不是錢,而是回報,隻不過很多情況下金錢就是回報,比如現在。
他搭建這一切,花的錢肯定不少。
好在伊塔及時地克制住了自己。
毀掉一個機器他還能造下一個,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與其洩憤,她更應該做的是仔細琢磨琢磨這個玩意的運作機理,找到漏洞才是最重要的。
狹小的工作室裡東西雖然多,但被布置得井井有條,一看就是強迫症發展到晚期了。伊塔收起棍子,謹慎地繞着整間屋子轉了一圈,很快就被中心控制台上的一個小本本吸引住了視線。
這是?
她翻開筆記本,在第一頁上看到了署名:利亞·阿萊西。這個潦草的名字前面還有被明顯描了好幾筆的“Dr.”,似乎筆記的主人非常想要強調自己的身份。
好的好的,了解,知道您是博士了。
拉開椅子坐下,伊塔開始閱讀利亞·阿萊西博士的筆記。
阿萊西博士寫字奇醜無比,讓她本就不富裕的通用語雪上加霜。帶着閱讀英語六級的覺悟,伊塔硬是在短短的十分鐘内把筆記從頭到尾全部翻了一遍——雖然這人字迹潦草,但是邏輯構架異常有條理,甚至特意為她開辟了一個專門的主題。
伊塔:感到榮幸。
他的筆記解決了她的很多疑惑。
比如,探測女孩從裡世界出現位置的方法。
阿萊西博士寫到這兒的時候十分激動,字更飄了,用上了許多專業詞彙,比如什麼“量子的不連續性”,“微觀尺度”,“波函數”……跳過這些看不懂的部分,他大概的意思就是,在兩個世界重疊的那一刻,會産生一種獨特的可觀測到的作用力。
下意識地,伊塔從筆筒裡挑出一支筆,在作用力上畫了個大大的圈。
……糟糕!
大學生的老毛病了,看見重點就想圈起來。
很快她就放松下來,被發現了又如何?
畢竟留下了漏洞的人是伊爾迷·揍敵客。
合上筆記,伊塔向後靠到椅背上,凝視着頭頂上一塊塊空白的監控視頻,陷入了沉思。
阿萊西博士認為,這種作用力的産生是因為“差異”。換句話說,因為一個世界裡有她,另一個世界裡沒有,如果兩個世界要重疊在一起,為了在真實世界裡複現這種差異,必須存在力去改變物體原有的狀态。
“……差異……”
伊塔皺起眉頭,喃喃自語。她托起腮,前前後後翻着筆記,把屬于她的專題又仔細過了一遍——最後,她的目光凝聚在圈起的“作用力”上。
如果……如果真的像她想的那樣!
伊塔猛地合上筆記本。
她慢慢呼出一口氣。
桌上還有其他的文件,伊塔伸手,把它們全都攬了過來,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實驗觀測記錄》,應該是這個沒錯。
這一大本裡面記了足足93個數據,距離都在2km以上,旁邊還有一個概率數字,“小于等于0.6%”。她沒放過任何細節,全都認真地捋過一遍,很快就注意到了第89個數據,因為它标明來自于帕金斯旅館。
正是她住的旅館!
所以說……這個東西的準确率還挺高?
那麼她的猜想極有可能是準确的!
激動地用拳頭砸了砸桌面,伊塔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機,快速地把整本筆記都拍了照——阿萊西博士研究的方向就是量子物理,而且因為被揍敵客家強迫的原因,筆記的研究着重于多元宇宙。
一看就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怎麼能浪費這麼好的科研成果!
愉快地哼着歌,伊塔從筆筒裡抽出另一支筆,把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開始用她貧瘠的通用語給伊爾迷·揍敵客留言。
寫些什麼呢?
衆所周知,伊爾迷這種人是不存在同理心的,朝他發洩情緒一點用處都沒有,因為這厮壓根不在意你的情緒。對付他,最好的辦法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幾乎是立刻,她就回憶起了在河堤邊,伊爾迷·揍敵客朝着她伸出手,平靜地說出:“讓我再教你一次”的模樣……
教教教教!教你個大頭鬼!
伊塔冷笑一聲,提筆就開始寫。
……
當她從海蒂克公寓裡出來時,太陽已經落下了。淺淡的雲層混在深藍的天幕下,遠處的路燈被點亮,照出街道的形狀。
初春的夜裡有點冷,伊塔把手揣進兜裡,一邊沿着無人的公路走,一邊思考。走到拐角處時,她從綠化帶裡挑了塊大石頭抱到懷裡。
這石頭相當沉,而且滿是泥土,這些她倒不介意。抱着走了很長一段路後,伊塔又它扔回了路邊的綠化帶裡——既然阿萊西博士說,測量的是“差異”,如果她在裡世界制造除了足夠多的差異,在世界重疊的那一刻,為了改變那些物體的狀态,也會有其他的作用力出現。
按照阿萊西博士的說法,機器是無法分辨作用力之間的區别的。
隻要這些力足夠大,伊爾迷·揍敵客就找不到她的準确位置。
她之前幾次進入裡世界的時候最多走路帶起一點塵土,或者搬動一把椅子,這些力都太輕了。想要加強作用力,要麼增加改變的物體的質量,要麼增加它移動的距離,這是最靠譜的兩個方法。
于是,從海蒂克公園一路到附近的伍德裡奇路,伊塔朝着各種不同的方向哼哧哼哧地搬了20多塊大石頭,還順便用力掰斷了好幾根斜着的粗樹枝——破壞了大自然真是抱歉啊抱歉。
布置完,她又換回了最開始的方向,走到了海蒂克公園最南端。
那裡挨着居民樓,很熱鬧。
站進黑漆漆的拐角裡,伊塔悄無聲息地回歸了正常世界。
仿佛時間重又流動起來——不遠處廣場裡的笑聲,說話聲,音樂聲一瞬間圈都湧入她的耳朵裡——伊塔屏住呼吸,擡起頭,仔細地辨别着周圍喧鬧的動靜——七秒,八秒,九秒,十秒……
她從角落裡走出。
十五秒,十六秒……
一個長發的女孩正踩着滑闆從高高的台階上跳下。紋着朋克樂隊的黑色滑闆在空氣裡迅速地旋轉一圈,又被她精準地壓在腳下,一起輕巧地落地。
周圍的年輕人大聲喝彩:
“哇哦!查理!查理!”
“簡直完美!”
二十四秒,二十五秒……
當最後一個掌聲熄滅,伊塔也數完了半分鐘。
而這一次,無人前來追擊她,揍敵客的管家沒能找過來。
她赢了。
她赢了伊爾迷·揍敵客。
那種喜悅從她驟然放松的身體裡升騰起,宛如香槟裡升起的氣泡,細細密密的,泛着輕快的淡金色。伊塔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開心,她身後是緊咬不放的伊爾迷·揍敵客,前路則通向以撒幾乎黑暗的未來——然而,最真切的快樂往往就出現在這種時刻。
大概是人的自我補償機制,隻有知曉自己行于無路可躲的深淵之上時,一步一步的成功後獲得的快樂才最純粹。
伊塔能感覺自己的嘴角上揚了起來,上次這麼開心地笑出來已經是挺久之前的事了。于是她仍舊帶着笑,把大衣裡的衛衣帽子拽出來,罩在了頭上。
當然啦,還是得小心行事。
附近居民區的年輕孩子都聚在了廣場上,三三兩兩地散開,距離她最近的那些人在玩滑闆。自從剛才少女的完美落地之後,又有很多人開始嘗試從高台跳下,但是大部分都失敗了。
長發的朋克少女夾着滑闆,走到一旁開了一罐碳酸飲料,仰頭喝了起來。
伊塔恰好路過,看她喝得這麼爽快,覺得自己也渴了。她跑了這麼久,又是搬石頭,又是掰樹枝的,确實累得不行——但伊塔摸了摸兜,發現裡面空空如也,連最後一塊錢都給了公交車上的老爺爺了。
怎會如此!?我竟如此之窮!
可能她站在那裡摸索衣兜摸索了太久,朋克少女注意到了伊塔。
“你要嗎?”
她很幹脆地從那一打碳酸飲料裡掏出了一罐,遞給伊塔,“喏,我們買了不少,不值錢。你要喝就拿一個吧。”
伊塔愣了愣,伸手接了過來。飲料的鋁罐涼涼的,外面還有冰凍過留下的水漬。
“……謝謝。”
朋克少女随意地一揮手,重又踩上了她的滑闆——但在她滑走之前,女孩忽然回過頭,看着伊塔,問:“你會玩滑闆麼?要不要一起?我帶了一塊多餘的滑闆。”
“诶?不了,我不會玩啦,我平衡能力很差的——但我剛才看到你玩了,你很厲害。”
少女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我叫查理。”
伊塔沉默了短暫的一瞬,回應:“我叫季節。”
“季節……”少女重複着這個奇怪的發音,“你是外國人?沒聽過這種名字。”
“算是,我在國外長大。”
“這樣啊,怪不得從沒見過你,”查理點點頭,“莫布裡共和國就這麼大,沒什麼意思,總有一天我也要出去看看……比如說,天空競技場,你知道嗎?”
伊塔:“……知道。”
這不就是西索の大本營?
“聽說有251層,直入天空……我要去試試,”查理踩了一下滑闆,向前緩慢地滑行起來,“還有獵人考試。等我成年父母就關不住我了,我要當賞金獵人。”
一個滿臉雀斑的男孩正好過來拿一瓶飲料,聞言笑了:“我也是!賞金獵人什麼的,我從小就夢想着了……到時候查理要帶上我喲!”
查理哼笑一聲:“不拖我後腿就不錯了。”
剛才還升起的擔憂一下子消失了,伊塔意識到,對于獵人世界的孩子來說,獵人這個職業就像地球上的超級英雄,是他們童年不變的夢想。尤其是成為賞金獵人,抓住壞蛋,保護大家,聽起來多麼美好啊——雖然99%的人長大後就放棄了,剩下的1%鼓起勇氣報了名,最後連考試會場都沒找到。
而且,在帕裡斯通·希爾帶領下的賞金獵人……大部分自己就是個壞蛋。
可是對于千千萬萬個孩子來說,這個世界永遠不會複雜。
伊塔望着查理,隻感覺獵人世界原本遙遠又血腥的幕布被扯下,夜晚的空氣變得真實起來,真實到讓她也回憶起了自己14、5歲時的幼稚夢想。
“獵人考試麼……”伊塔喝了一口氣泡水,滿口微甜的菠蘿味,“好厲害呀。我聽說考試很難的,死亡率也很高——那查理要加油哦,努力鍛煉,說不定哪天再次見面,你就是賞金獵人了。”
“當然。”少女踩着滑闆,自信地說。
那種氣泡一樣輕盈的快樂還沒有消退,伊塔呼吸了一口夜裡冰涼的空氣,對查理笑了起來:“我得走了,”她舉了一下手裡的飲料,“謝謝你,這個口味很好喝。”
“OK,拜。”
查理朝她點點頭告别,踩着滑闆離開了
伊塔抱着甜甜的氣泡水,穿過四周的人群,繼續向前走。
原本她還是疲憊的,因為今天實在經曆了太多——和俠客周旋了一上午,又在巴士上殺了三個獵人,緊接着被伊爾迷·揍敵客用心理戰術打了個措手不及,連能力都幾乎被他摸透。
而現在,一切又似乎好了起來,最起碼菠蘿味的氣泡水真的很好喝。
“走,”伊塔灌了一口菠蘿氣泡水,感受着那種微微刺痛的快樂,“走!去找龍龍。”
她在旅館裡留的線索是時候該派上用場了。
帕爾作為高傲的獨居動物,自然是不喜歡長時間和他們待在一起的,但他同時又有種奇怪的責任感,每四到五個小時總要回旅館一趟。
雖然他也不幹什麼,就是獨自安靜地站一會兒,誰也不理會。
被金一語道破了“龍媽媽”的真相之後,伊塔總要往深處想:帕爾不會是不放心她吧?就像外出狩獵的父母,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回來看看崽崽的安全什麼的……
太詭異了啊喂!
昨天她就告訴過帕爾自己上午要出去,但是下午會回來。
帕爾當時什麼表情都沒有,倚着牆站在門邊的陰影裡,模樣比中世紀的吸血鬼還像吸血鬼。伊塔對他說話,他似乎聽着,又似乎完全不在意,隻偶爾才很緩慢地眨一下眼睛,顯得他更加異于人類。
用膜慢慢濕潤自己的眼珠這種事……你現在已經不是爬行動物了啊帕爾托維納!人類怎麼可能半分鐘才眨一次眼睛啊!而且那麼慢!這麼不走心的僞裝真的不會被戳穿嗎!
伊塔捂住臉,滿懷憂慮地離去。
帕爾一定是靠得住的!和那個名為金·富力士的男人不一樣!
如果伊塔下午沒回來,帕爾感應到她從裡世界的痕迹,一定會查看她留下的東西。她在桌子上報紙上留了言,害怕他看不懂通用語,伊塔還專門畫了一格小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