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覺悟×包圍
伊塔頭發還是半幹未幹的,已經掉色的頭發現在看上去有一種透着深紅的棕色,微卷着披在身上。此刻,她正裹着一條厚厚的小毛毯,并且試圖從對面的男人手裡搶回屬于自己的小酒杯。
她身前的桌子上原本擺着一個木質的杯子,杯子裡面盛滿了酒,這是韋格船長好心給她留下來“取暖”的朗姆——水手的最愛。
然而,當她拿起這杯酒的時候,不知何時坐在了她對面的男人忽然把杯子抽走了,偏偏他的動作還快得很——他一面逗她一樣輕輕搖晃着酒杯,一面笑着說:“小姑娘你還未成年吧,未成年不準飲酒哦。”
笑了笑,伊塔成熟地歎了口氣,沒有再搶,而是裹緊毛毯坐好。在外面無休無止的海浪聲裡,她一閉眼,就會浮現起太多的畫面。
難以擺脫的一切。
紛雜的聲音和閃過的圖像,讓她無法入眠,也無法安靜。
許久,或許是這樣的寂然太讓人難以忍受,伊塔開始對着這個陌生的男人絮絮叨叨起來。
但她用的不是通用語,而是好久沒有用過的中文:“這兩天我終于想通了,我發現,倒黴這種事情就像是中彩票一樣,忽然就撞到你身上,連點征兆也沒有——那麼多人,那麼多人!比宇宙裡所有的恒星還要多的那種多,你懂麼?它或者說祂,鬼知道什麼東西,祂偏偏選中了我。”
男人微笑着。
或許是對着一個陌生的人忽然有了傾訴的欲望,或許是那些沉重,不可說的壓力讓她難以支撐,最後連伊塔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又是在對着誰說話:“我盡力了,我真的盡力了。我做了這麼多,走了這麼遠,從一開始就隻是想要回家而已。你說我愚蠢也好,無能也行,斯德納爾聖學院的不良小孩們,我盡力去救了,還差點栽在了那個強盜頭子手裡……流星街的會殺人的小朋友我也救了,這個我搭上的命太多了,直接懶得數了……以及那艘船,那艘倒黴的船。”
即使聽不懂,然而男人仿佛感覺到了什麼,微笑慢慢地收斂了。
她輕聲說:“有人說,如果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目标而不擇手段,那麼這個世界會變成地獄。但是很搞笑的是,我發現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一個神奇的地方。單純的善良從來都沒有什麼意義,因為他們早就死了。正義并不是你堅持着就會出現的,隻有強者才有資格定義正義……我從來都不是漫畫裡的超級英雄,我想着救人,卻發現到頭來誰也救不了,而且,誰也救不了我。”
在她漫長而扭曲的兩天的海上漂流裡,不死幾乎變成了一個永恒的詛咒,11月的夜裡被徹骨的寒氣慢慢地凍死,找不到支撐物的時候隻能慢慢的淹死……冰冷和窒息,灌進肺裡的海水像是燒起來了,灼痛所有的氣管。
……看來她之前還是死得太輕松了。
“說來也好笑,這麼久了,我很少想起自己真正的名字,我叫季節,你知道這個名字是怎麼個拼法麼?”
可能是聽出了這是個問句,男人搖了搖頭。
“……我猜你也不知道。季是姓,節是名,我爺爺給我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可是對我給予了厚望,節——其實我這個中國人也很難解釋它的意思,氣節,名節,高節,品節,我覺得它更像是一種象征,一種隐約的精神的象征。”
男人安靜地聽着,即使聽不懂也專注地看着她,并沒有試圖打斷。
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莎爾老師也說過,必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但是我不需要什麼公義的冠冕,我隻想要回到我的家。我還記得那個小女孩的藍色眼睛,也記得那個小男孩的哭聲……我本來可以阻止這一切的,我很抱歉。”
伊塔輕聲說:“但是當命運來臨的時候,每個人都隻能走自己的路。我現在倒是很理解那個強盜頭子說過的一句話了:‘你隻能向前,不斷地向前,所有東西都緊緊攥住,所有東西都要抛在身後,這才是生者的世界’,就和伊爾迷·揍敵客做的一樣,當他把婦女和孩子們殺掉扔下船的時候。可笑我現在才明白,庫洛洛所說的‘世界’從來都不僅僅是流星街,他說的是這整個世界,是每個世界。照着你自己的路向前跑,抛掉剩下的一切,隻有這樣,你才能活着到達你想去的地方。”
她慢慢地重複着:“而我,我必須得活下來,回到我自己的家。”
客艙裡的陽光是寂靜的,外面海潮也是寂靜的,那個男人伸出手來輕輕地揉了揉伊塔的頭發。她垂着頭,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哭,她非常的冷靜,冷靜到趁着面前的男人不注意,偷偷地把手伸向了盛酒的杯子——然而就在她抓到的前一秒,杯子又被他抽走了。
伊塔大怒:“喂!”
男人笑了笑,搖了搖酒杯:“小姑娘可不能随便喝酒啊。”
然後,幼稚的杯子争奪戰開始了,伊塔完敗。然而,即使這個酒杯在他的手裡換來換去,盛得滿滿的朗姆酒卻一滴都沒有灑出來,甚至都沒有什麼晃動——和當年俠客端着香槟,被她“撞”了個滿懷時一模一樣。
伊塔心裡微微悚然。
不對。
因為她忽然記起了,俠客連掩飾都懶得掩飾自己超人一等的平衡能力,是因為那個時候他沒有裝弱的必要,他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極緻的侵略意味,那個夜晚所有的賓客都是屬于他們蜘蛛的,屬于他們的血腥盛宴和死亡遊戲。
那麼這個男人呢?他也不加掩飾,是為了什麼?
我剛才為什麼要對着他哔哔這麼多啊!幸虧我說的是沒人聽得懂的中文……伊塔繼續伸直胳膊奮力地去夠那個杯子,大腦卻在瘋狂地運轉着。
直到韋格忽然推開了客艙的門。
“教授,我們已經到達了維斯特海難的發生地點了,您需不需要出來看一下?”
教授?
伊塔故意讓左手向左偏了一下,假裝抓錯了方向,右手卻迅速地向着杯子伸去,然而,這個“教授”一邊輕松的躲過去,一邊還閑閑地對着韋格說:“謝謝啦韋格先生,不過還需要麻煩您等我一下,我有一些學術方面的事情需要問一下這位可愛的小姑娘。”
一聽他說“學術問題”,韋格明顯立刻失去了興趣,點了點頭後關上門離去了。
謝爾就站在甲闆上,看到韋格孤身一人走出來,忍不住開口:“船長,你不覺得這個什麼教授不對勁嗎?還什麼‘學術問題’,這個借口也太明顯了吧?”
“閉嘴,謝爾,”韋格吼道,橫着掃了他一眼後走過去壓低聲音罵道:“你能不能長點腦子,那些朗姆酒把你灌傻了麼?以後你給老子離得這個富力士教授遠遠的,少招惹他,明白嗎?”
謝爾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閉上了。
韋格很清楚,這可不是什麼借口,這是個警告。
剛才,這個男人,所謂的金·富力士教授已經不容置疑地表達了自己的獨占意味。
不是個善茬。
韋格朝着外面的大海啐了一口,喃喃道:“這段時間真他媽晦氣……”
這段時間也格外晦氣的伊塔在客艙裡放棄了搶奪杯子的比賽,因為她根本不可能赢,就像剛參加獵人考試的小傑不可能從會長手裡搶到球一樣……何況,那個時候的小傑已經能一隻手碾死現在的她了……
男人饒有興趣地看着她氣呼呼地坐回了位置上,還來了一句:“怎麼,不搶了嗎?”
“不搶了,你根本就沒想讓我搶到好嗎?”
伊塔把毛毯裹緊,臉也埋進了這一片溫暖的柔軟裡,擡眼看着他說。
男人隻是笑:“啊,被小姑娘發現了呢。”
伊塔也懶得和他再虛與委蛇,隔着一張桌子的距離,她幹脆挑明了問:“倒是你,把韋格船長支開之後,是想對我說什麼?”
男人笑了笑,把酒杯放回了桌子上,眼睛清亮地看着她:“就是有一個小疑惑罷了,這樣吧,如果我告訴你,揍敵客家族已經暗中包圍了這一整片海域,會讓你想到什麼嗎?”
心中一跳,但是她表面上還是慢吞吞地,十分疑惑地問:“揍敵客家族?是個大财團嗎?”
“不是的,是個暗殺世家哦。”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