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日,她依舊對那仿佛要把人淹沒的芍藥花海印象深刻。也不知道這話戳到了小宮女哪處痛腳,她幾乎堪稱一蹦三尺高:“可,可是,雖然尚書為公主做了很多……”
話到這裡她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圓圓的眼睛左看右看,滴溜溜的十分心虛,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在編排主人家。顧歲寒想起了以前京城裡韓玉青姬漓夫妻不睦的傳聞,追問:“怎麼?”
小宮女低着頭,聲如蚊呐:“可是,奴婢一直覺得,尚書對公主隻是那種……那種,養了個小貓小狗似的喜歡,要求都會滿足,卧房也裝點得漂亮,可是公主做什麼都要過問他的眼色,一旦公主做了什麼事不如尚書的意,尚書就要擺臉色……”
顧歲寒聽着這話,暗暗心驚:“可是……公主身份尊貴,嫁給韓尚書畢竟算是出降,倘若尚書真這麼對待公主,公主難道不會回宮中嗎?”
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似乎過于想當然了,果不其然,那小宮女擡起頭來,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看着她,充滿了小心翼翼的憤怒:“大,大人說得容易,可是公主長期與尚書待于一處,心也早早同尚書系于一處了,尚書平時又囑咐自己的下人多加看管,公主的身心都被尚書拘着,如何是說走就走的呢!”
是了,是了。
她自己是早就飛出了牢籠的鳥,忘卻了此地更多的女子是怎樣的境地。她可以憑着自己身上的本事建功立業,遠走高飛,卻忘了許多女子并沒有她這般的機遇和勇氣。
“可是。”一個念頭在她心底悄然萌芽,她心說,“難道她們沒有我這般過人的本事,就活該一輩子困于後宅,将目光陷于這小小的四方天地裡嗎?還有那些田間地頭勞作的、織機前日夜不停地紡織的,就應當比她們的丈夫或是父親少一條科舉的富貴路嗎?”
顧歲寒心裡風浪滔天,卻也知道這并不是一日之功,隻好先定下心神來,細細問那宮女:“……所以,你們公主對尚書那些行為,也并無不滿?”
小宮女憤憤道:“是!不過,長安……姬泠,她以前尚書就頗為不滿,也經常跟我們這些跟着公主嫁過來的下人講,要時時提醒公主不要陷于尚書的溫柔鄉裡,也教我們說,要多多護着公主,少受尚書的欺負。”
顧歲寒沒想到會在這裡聽見姬泠的名字,喃喃道:“她……”
小宮女沒注意到她的出神,自顧自地憤然講了下去:“長……姬泠尚在時,尚書還知道收斂一二,她走後,尚書徹底沒了公主血親限制,愈發猖狂了!就前兩天,尚書還打了公主呢!”
顧歲寒愣怔道:“沒了公主血親……那姬将軍不管的嗎?”
這話似乎把小宮女問住了,她臉上很明顯劃過了一絲茫然:“……公主及笄之後,姬将軍似乎突然就和公主沒那麼親近了,似乎是因為着什麼因由生分了……不過每年生辰還是會送禮物和祝語來的。”
顧歲寒原本以為姬昀隻是讷于表達自己對親人的情感,沒想到此間還有另一層因由,便暗暗記下了,預計着回去盤問。
她看了眼天色,已經徹底陰了下去,隐隐有隆隆雷聲,今天來姬漓這邊的正事卻還沒問。她連忙轉移話題:“那現如今韓尚書不知所蹤,或許公主身上也能輕快不少……所以今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韓玉青因何失蹤,公主又是因何暈厥?”
提起這話頭,小宮女卻是十分迷茫,嘴唇微微顫動着,眼睛也左右移動了好幾圈才不确定地開口:“這……這事其實我們做下人的也十分摸不着頭腦,我随侍公主左右,對尚書的行蹤不慎了解,隻知道他晨間被宋将軍叫走後沒再回來;他走後沒多久,公主就忽然捂住心口,說自己不舒服,身子一軟便暈過去了。”
相似的說法顧歲寒在談春的家仆處也聽過一次,她定了定神,問:“我能看看你家公主嗎?”
小宮女松了口氣,殷勤引路道:“自然是可以的!不過公主剛暈倒時宋将軍就吩咐了禦醫來把脈,也沒看出什麼問題。”
說話間,小宮女打開了門扉,側身讓到一旁,讓顧歲寒先進門。開門的瞬間,顧歲寒就聞到了那種熟悉的香灰味,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她不動聲色地走進門,卻沒急着看望公主,而是先走向了正在燃起袅袅香煙的香爐。
打開蓋子一看,裡面的香篆已經快要燃到底。她伸手沾了一點聞了聞,确認和當時魯納身前的是同一種香,于是将手伸到了小宮女身前,讓她看到自己手上的香灰,問:“這香是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