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采繡樓——
京都西南角的西市中,一座三層高的小樓伫立于諸多商鋪之間。恰逢七夕,金吾不禁,西市也頗為熱鬧,這挂着“采繡樓”牌匾的布莊自然也不例外,挽着手的男男女女來往其間,絡繹不絕。
然而,但凡有人多看這小樓兩眼,便會發現這樓的異常——平日裡老闆聲稱作為庫房的二三樓此刻也燈火通明,不時有行色匆匆的男子從采繡樓後門進入,很久都未出來。
事實上,本朝禁風月場所,但如今新帝剛剛登基不久,還無暇顧及此等微末小事,依然有不少人仗着家裡關系,暗中開設此類場所,采繡樓便是其中之一。
此間主人格外膽大,大隐隐于市,因着格外方便,不少朝中高官也愛光臨此處,陳築便是其中之一。
陳築是朝中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二十七歲便官居四品。因着尚未娶妻,不少人都指望着将自家女兒塞入他房中,然而都未成功,衆人都以為此人一心仕途,誰知他居然會暗中光顧這種地方。
陳築熟門熟路地上了三樓,打開一處房門閃身進去,其中早有兩個“繡娘”跪在牆邊等候。他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放松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床上,随手指了一個“繡娘”道:“你,過來給我揉揉腿。”
她指的那人低眉順目地膝行上前,半個身子依偎到他懷中,給他捶揉起來。而另一個人自覺站了起來,走到桌邊倒茶奉上。
陳築将茶一飲而盡,随口道:“好像還沒見過你們倆,叫什麼名字?之前的采薇呢?”
倒茶那人道:“采薇姐姐今天身子不爽利,所以首席派我們二人來服侍大人。奴二人剛進院裡,首席還未賜名,大人随意稱呼我們就好。”
采繡樓為了防止出事,“繡娘”換得很勤,所以陳築并未對面前的兩個生面孔起疑,而是享受起了溫香軟玉在懷的時光。
桌上的熏香暗暗蒸騰,正當陳築覺察今日這熏香起效過慢,沒有興緻時,房間的門突然被推開,“身子不爽利”的采薇捧着一把嬌豔的鮮花出現在了門口,後面還跟着另一位“繡娘”,一時間十目相對,采薇手上的花“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你們兩個是誰,怎麼在陳大人房中,來——”
“來人呐”尚未出口,那奉茶的“繡娘”便驟然出手,隻聽得“咻咻”兩聲,門口二人便兩眼一翻白暈厥了過去。此時陳築哪怕再遲鈍也察覺出了不對,慌亂之間一把勒住了懷中“繡娘”的脖子。
陳築不知從哪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把匕首頂着她脖子,挾持着她站了起來,居高臨下道:“你們是何人?敢謀害朝廷命官,不要命了?”
“朝廷命官?”另一個未被挾持的“繡娘”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冷哼了一聲,“一隻‘歸雁台’的臭大雁,人皮披久了,還真以為自己瞞天過海了?”
所謂“歸雁台”,是南盛宿敵北周所轄的特務機構,其中諜者無論地位高低,均可以“大雁”代稱。這陳築聽見自己的身份被人識破,頓時臉色一變:“你們……你們是落棋閣的人!”
那“繡娘”聽了,不做回答,反而冷笑:“我們是誰重要嗎?重要的是,你個吃着大宋祿糧的米蟲今天就要被繩之以法!”
話剛說到“繩”字,那“繡娘”便忽然動了。便看她上身沒怎麼動,腳下便已接連遞出兩步。趁陳築愣住的功夫,被陳築綁在懷中的另一人看準時機,腳後跟狠狠往陳築小腿上一踢!
那鞋子上不知是有什麼銳器,陳築隻感到迎面骨一陣劇痛,頓時沒了力氣,哀叫一聲半跪在地,被兩人三下五除二卸了下巴和四肢關節,爛肉一般倒在了床上。
“漂亮。”任務完成,那個被用刀抵着脖子的女孩半分沒有後怕的樣子,爽朗道,“執棋,你太厲害啦,武功看上去恢複得很好嘛。之前我還有點但心隻有咱倆行不行呢。”
“是你反應快,我都沒來得及出手。”被稱為“執棋”的姑娘淡淡道,“走吧,蔣奚,物證俱在,這人就是咱們一直在找的那個朝中的‘頭雁’,把他帶回閣中細細審問好了。居然有人把重要東西藏在青樓裡,真是鬼才。”
“嗯,今天這活挺順,明天就知會安瀾姐把這地掀了。”蔣奚走上前來架住了陳築,“執棋,你幫我一下,架着他那邊省力一些,這人怎麼這麼沉。”
“執棋……?”聽到這個稱呼,陳築不知想到了什麼,嘶聲道,“你就是落棋閣的首領,顧歲寒?”
落棋閣是南盛朝中一個性質與歸雁台類似的部門,前身就是當初為了抗衡愈加猖獗的歸雁台而設立的棋部。棋部原本歸于兵部管轄,本朝才在太祖示意下獨立出來。
顧歲寒換了一個架他的姿勢,沒有吭聲。陳築變相确認了他心中的猜想,如同聞了烈藥的種馬般,眼中亮起了攝人的光芒:“哈哈哈哈哈,你居然養好了傷,還讓咱倆遇上了!”
他嘶啞的嗓音在狹小的房間裡回蕩:“顧大侍棋,你不記得我,我可記得你,你當時在我歸雁台的牢裡那麼狼狽,半年後還想欺到我歸雁台頭上來!我告訴你顧歲寒,你休想!雁首早早便盯上了你,你一輩子都别想走出那個雁牢!唔……”
顧歲寒換了姿勢,騰出了手将他一手刀劈暈,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蔣奚奇道:“咦?你不聽聽他後面怎麼說?我還以為你會好奇歸雁台那邊準備怎麼對付你呢。”
顧歲寒悶悶的聲音從那邊傳來:“聒噪。等回頭進了棋牢,什麼都能審出來,現在讓他大喊大叫隻會打草驚蛇,明天這采繡樓就會變成一座尋常的布莊。”
“這不是有隔音的術法嘛……”蔣奚哼咕哝着,但也沒有多說,順着顧歲寒的力将陳築擡去了牆邊。顧歲寒空着的那隻手搭上了那面牆,原本空無一物的牆面上浮現出了一個發着熒光的陣法。
顧歲寒的嘴唇無聲掀動,念出一串陣訣。那陣法随着她的話語不斷旋轉,擴大,直至一人高,兩臂寬。
顧歲寒先行踏入了陣法之中,一陣天旋地轉,再次腳踏實地時,外面已經換了天地。早有人在外面等候着她們,見到陣法波動便迎上前來:“顧執棋,蔣侍棋,可還順利?”
“不算順利,但也算有驚無險。”顧歲寒将人“嘭”的一聲扔到了地上,“不過那邊有些事要收收尾,有兩個無關的姑娘被我打暈了,你們記得去處理一下。我去和定北侯商量一下采繡樓的事。”
迎接她那人說:“遵命。對了執棋,謝侍棋回來了,說要找……”話還沒說完,顧歲寒跟沒聽見似的一頭又紮回了還未消散的陣法裡。那人的話卡在了一半,有點莫名:“今天誰惹着執棋大人了?”
蔣奚聳聳肩:“或許是地上這個吧。你們把他押去棋牢裡吧,記得綁嚴實點。話說你剛剛說什麼來着,謝侍棋回來了?”
作為本朝最大的情報網,落棋閣設執棋一位,統管全閣,左執棋、右執棋各一,分别掌管閣内的黑、白兩色棋,除此之外便是黑棋、白棋若幹。黑棋行于夜色,多行刺殺、潛行之事,白棋多在明面,幹的是喬裝竊密之舉。
一言以蔽之,黑棋多為刺客,白棋多為探子。
今夜,落棋閣本來隻是想要暗中查探陳築為北朝情報網“歸雁台”效力的證據。這事原本随便派兩個黑棋潛入采繡樓就能解決,但顧歲寒大病初愈,非說要幹點活疏通一下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