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巨響,瞭望塔轟然倒地。一絲鮮紅從那廢墟下緩緩滲出。宋安瀾呆呆地看着,耳鳴聲幾乎淹沒了衆人的嘈雜。她連心神不定,以至劍身在急速下墜都沒能注意到,腦海中隻有姬泠說那句話時的神情不斷回放。
姬泠說的是——此身此生,不負山河。
宋安瀾重重栽到了雪地上,柔軟的積雪像一個冰冷的懷抱,她深陷其中,嘴大張着,卻不能呼吸,雪粒落到嘴裡,化作了酸澀的鹹。
她喊:“阿姐——阿姐——姬檐雨——你回來啊——”
不該這樣的。她想,不該這樣的。
她和姬泠一同長大,看着她從雙親殉國的悲痛中走出來,在秋山學堂讀書,後來姬泠被選入了落棋閣,在閣内幾度輾轉,最後成為了那一代最優秀的幾個黑棋之一。
再後來,姬泠又來到了鎮北軍,和她一同作戰。在她的陪伴下,宋安瀾從副将到一方主帥,打赢了無數場戰争。她們一起在漏風的軍帳裡抱團取暖過,一起在賀勝的篝火旁歡歌暢飲過。肩抵着肩啃同一包冷得發硬的幹糧時,她一度以為她們會一直這樣,直到打回大盛失落的舊都城。
到時候,她們就在山清水秀的地方買一塊地,建兩座房子,她一間,姬泠一間。那時她倆應該都已經成親了,兩家在一起,白天扛着鋤頭種兩畝地,農閑時就在一起喝茶飲酒,聊聊行伍中的舊事。
數人世相逢,百年歡笑,能得幾回又?
可一夕之間,一切都變了。落棋閣總舵一夜覆滅,執棋張首晟葬身火海;禦史大夫韓玉青一封奏折彈劾之下,姬泠成了叛國通敵的罪人。
姬泠被軟禁宮中,北疆戰事再起,她匆匆奔赴邊疆……短短一兩個月之内發生了太多太多事,她在軍中時還惦念着南都,祈禱着戰事快點結束,她好回宮中為自己的摯友申冤。
然而戰事結束了,她卻隻遙遙見到了自己這位戰友的最後一面。
雪越下越大,掩埋了所有的殘骸。天地一片白淨,衆生自茫茫中來,歸往茫茫中去。
而逝水般的光陰中,一段故事方才下台,另一方生旦淨末便要粉墨登場,隻有流水不停,不曾為有情人慢下腳步。
二十四年元月初二,宋安瀾自哀病中醒來,草草料理了姬泠的喪事。她是罪人,不能厚葬,又因着高墜,屍身破碎難堪,最後隻能找了條幹淨席子收殓下葬,草草插了塊木闆充作墓碑。
還沒等她自悲痛中緩轉,青州落棋閣傳訊,說是兩個月前派去北周的探子被救回,外傷極重,神志不清,需要借宋安瀾之手護送回盛都朝歌休養。
她隻得再次揚鞭啟程,奔向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