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祈安受了傷,淌了不少血,得知她安全無事後,便痛得渾渾噩噩失去意識。
千禧告知身份後,士兵幫忙将人擡回驿館去了。
他暈乎乎睡一覺,夢裡竟全是那夜倉庫裡熾熱相抵,碾壓摩擦,還有隔着衣裳那掌心的滾燙。
恍惚是赤腳進了軟爛的荷塘,被強硬地吸進泥裡,怎麼也拔不出腳,隻能任由整個人在細膩舒适的泥潭深陷,享受也堕落。
卻是在眨眼之間,荷塘花兒競相枯萎凋謝,荷塘一片荒蕪,隻有他一人被孤零零抛棄在其中,四下無依托,沒人撫慰他……
睫毛輕顫,倏地睜開眼,映入眼簾就是她焦急的眼。
她握着濕漉漉的布巾,在他額間輕擦,顯得那般親密。
但他再明白不過,若是伸手抓她,又得撲空,倒不如與她冷眼相待,免得傷人傷心。
他漠然推開她的手,攢了一腔的氣,翻了個身,卻壓着被纏得死緊的左臂,好一陣撕心裂肺的痛,痛得人目眦欲裂,喉間溢出呻吟。
千禧沒料到他忽然轉身,還壓到了受傷的胳膊,霎時心疼得抽氣,“你别亂動!胳膊會壓斷的!”
江祈安痛得隻能朝另一邊翻,撒氣冷哼,“哦……”
千禧知道他還在為那夜的拒絕生氣,可那又如何呢,總不能他别扭兩下,就抛棄原則底線地跟他好。
她覺着自己挺了解少年人的心思,管他此刻心裡多憤懑,過不了幾年,興許就忘得一幹二淨了,一份執念而已,倒不如朝夕相伴的親情來得堅固。
她近乎無情地忽略了他的小情緒,還是心疼他受了傷,端了一旁的藥碗,湊近唇邊感受到氤氲熱氣,溫聲細語起來,“藥還是溫的,快喝了。”
江祈安艱難坐起身,忽的想起腹部還被刺了一刀,不算深卻疼得明顯。
他仍不開心,卻也不會那麼幼稚,睨了她一眼,氣呼呼的端過藥碗,褐色湯藥在碗裡直晃蕩。
又覺她的唇在碗邊擦過,頓時少了些怨,咕咚灌下了一整碗,微涼且苦澀,還泛着酸。
千禧眉梢揚起,“這才乖嘛!”
乖個頭……
江祈安直挺挺地躺下,床被他壓得砰一聲響,千禧驚呼,“你你你作甚呐!這般折騰不要命了?”
他眼珠子一瞥,瞧她急,莫名得意起來,拽了幾分,“又死不了。”
千禧也不慣他,“死不了也得殘,大夫說你骨頭裂了,若是不好好養,以後就隻能砍了,你要做個獨臂縣令我也沒意見,倘若娶了個媳婦要你抱,你沒手了,抱不動,豈不可笑!一問,嘿,自己折騰壞的!”
江祈安半張臉捂在被子裡,冷森森瞧她一眼,她說得很有道理,多少氣都撒不出來了,隻能憋着。
那就憋,多少年都是這麼過來,也無妨。隻是心裡有潺潺流淌的酸楚,川流不息,沒有盡頭。
“你要不要換衣裳?”千禧說着,已經摸找了一套衣裳出來,“大夫隻是給你簡單褪去了上衣,下半身沒管你,我們都怕弄着你的傷,沒敢動。”
她跛腳走來,江祈安眉心稍蹙,“腳怎麼了?”
“崴了一下,快将褲頭換了,我幫你洗……”
洗褲頭……
說到這兒,千禧兩頰倏地燒紅起來,那夜在倉庫還幫了他一把,褲子上定還殘留着東西,她怎麼洗?
轉而換上兇惡面孔,“快換下來,江年給你洗!”
她将幹淨的衣物抛在床邊,捉了裙擺慌亂逃離。
江祈安比她還臊,悄摸掀了被子一聞,先前被苦藥味道掩蓋的氣息撲面而來,登時想将那臉皮撕下來疊整齊藏在枕頭下。
千禧在院中踱步,好一會兒面上的熱氣才散去,走出月洞門,就瞧見舒念芝和兩個丫鬟款步而來。
舒念芝一個輕蔑的眼神瞥來,像是見到髒東西一樣,徑直走過千禧身旁,并不願打招呼,兩個小丫鬟看得愣了下,對千禧福身見禮後才慌張跟上去。
千禧心裡頭一歎,多得罪人的小姑娘,嫁了人關系可怎麼處。
無奈眯起眼,就瞧見她快步走到江祈安門前,笃笃開始敲門,“江大人,我帶了點心來看你了。”
千禧剛想勸,就聽裡面一聲急躁的怒喝,“别進來!”
估摸着在換褲頭,也不知他吊着一隻胳膊能不能換。
舒念芝被斥後,面上一熱,轉頭就瞧見千禧懶懶靠在月洞門邊,抱着手瞧她,登時覺得她在嘲笑自己,“你很得意?”
千禧隻是在想他怎麼艱難換褲子,她樂得一笑,“舒姑娘想多了,先别擾他。”
打算離開,江年領了人進來,約莫是個三十的男子,一身漆黑錦袍暗紋細緻,談不上多俊朗,卻是風華正茂,氣度沉穩,看起來是個大人物。
千禧微微福身,稍作颔首,“這位老爺是?”
江年畢恭畢敬地介紹,“這位是菱州刺史潘梧大人。”
潘梧也客套問了千禧身份,禮貌道,“原是千姑娘,常聽祈安提起你。”
千禧笑着應,“潘大人是來看望祈安的?正巧人醒了。”
“醒了就好,傷得可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