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一鴻走過的路,吃過的攤鋪,千禧都想循着軌迹,沾染丁點他的氣息。
她坐在攤鋪上,要了兩碗馄饨,馄饨上桌,上面灑滿了蔥花與小蝦米。
看起來誘人,就是……量有點少。
千禧的歡快收斂了不少,一笑起來,透着淡淡的寂寥,“怪不得你們要吃五碗。”
江祈安的心也随着她的情緒下沉,悠悠的,落不着底。
“那時沒那麼少,是我們那時候長身體,太能吃。”
他的語氣不免透着些許愁。
那時候,他感激武一鴻,想請他吃了這一頓,可武一鴻說什麼也不願讓他付錢,就連租小院的錢,給他做飯炖雞湯的錢,一應花銷,武一鴻全包了。
他說:“我現在每天撐船能掙不少,爹娘還給我點,花不完啊!一點都花不完。”
“你小子就别跟哥哥客氣,以後進京趕考花錢的地方還很多,你若不省着點花,說不準都走不到京城,那就不白費那麼多年的寒窗苦讀嘛?”
“考上了打點關系還要錢呢!當了大官還得娶媳婦兒,你爹娘不在了,我們這些哥哥姐姐定會幫你,你什麼都别擔心。”
江祈安那時候哭了,哪怕他不想千禧嫁給武一鴻,他還是覺得武一鴻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武一鴻的肩膀很寬,肌肉結實,許是撐船練出來的力量,笑起來時,像是天地間任何難事都蕩然無存,天生的安定感,強大得讓人喜歡,又讓人畏懼。
江祈安喜歡千禧,平日裡總在委屈難受,憤憤不平,但他從沒有真心否認過武一鴻。
他也喜歡武一鴻,喜歡走在他身後什麼也不用擔心的安全感,所以哪怕他猜測過他死了,卻仍不敢說出這個字。
他和她,都好到讓人擡不起頭,讓人望塵莫及,不敢直視那耀眼的光彩。
江祈安的心髒狠狠抽搐了兩下。
他悄無聲息地對上蒼祈禱,希望武一鴻活着回來。
千禧問了好幾句話,江祈安都沒答複,她歪着頭湊過去,水靈靈睜大了眼,“你哭了?”
江祈安猛然回神,“亂說。”
他沒落淚,但千禧看他紅了眼,眼底痛意翻湧,她猜到了為什麼,便插科打诨,“哈哈哈,還以為你哭了呢!是不是也想武大哥了?”
江祈安沉默,不開心地轉過頭。
千禧沒深究,嘟囔道,“這馄饨味道是真好,就是太少了,還沒吃飽。”
因為沒幾個,江祈安碗裡也空了,他道,“再來一碗?”
“吃不完怎麼辦?”
“吃不完有我。”
于是二人又要一碗,千禧不過吃了兩個,就有了飽腹之感,果真眼睛大肚皮小。
她朝江祈安眨巴着眼,江祈安會意,順手将她的碗挪了過來,這樣的情況兒時常有,他早有預知,習以為常。
千禧莫名覺得這樣的行為有一絲親密。
以前家裡飯菜兩人分食,也不覺得不妥,此刻竟是覺得超越了男女的界限,他不是自己的親弟弟,該以男人的目光看他的。
一路吃,一路走,走過武一鴻走過的路,臨了河邊等船的地方。
千禧釋然了幾分。
江祈安在招呼着小葉舟停靠,她不自覺地投以目光,看着他将轉過來的側臉,她驟然慌亂幾分,移開目光。
小舟窄小,他先上,遞來了手。
直到千禧遞出手,她恍然察覺到了什麼。
這是很平常的舉動,這樣的無微不至從小到大從未變過,她習以為常,竟一次也沒多想。
如今意識到,她生出了幾分羞,不自在地縮了縮手。
江祈安感覺腳下未曾穩當,頓時猛地握緊她的手,滾燙的掌心力道很大,難以掙脫。
千禧心思分了叉,登時紅了臉頰,熱氣滕然而起,她不敢看他,隻以手作扇,還是熱得焦灼。
蓦地一陣涼風襲來,千禧轉過頭,就瞧見江祈安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蒲扇,給她嘩嘩地扇着風。
她要風時,他在旁邊,就一定會來風。
“哪來的扇子?”千禧問完,便低垂眉眼,沒了平日裡的呼來喝去的語氣,現下聲音柔軟帶澀。
“船上的。”江祈安看她不看自己,納悶起來,許是還在想武一鴻,所以不開心,他默不作聲,隻盡心盡力給她搖蒲扇。
夏日的夕陽燦爛絢麗,河岸楊柳飄搖,小河九曲彎繞,她撐着下巴神思天外,時不時有小舟擦肩而過,她心緒紛亂,也沒想什麼,空茫茫的,隻是身後一搖一搖的風存在感強烈。
千禧想,她要是不說話,他會一直扇嗎?
她存了好奇的心思,一路都沒喊停,他就真扇了一路。
下船時,千禧愧疚了,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擡起他的胳膊,“你搖了一路的扇子,手酸不酸?”
江祈安淡淡道,“還好,沒感覺。”
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千禧良心不安,開始給他捏起了手臂,“我給你捏捏。”
她的指尖在他小臂上亂抓,每一下都很酸爽,江祈安才猛然回神,他的小臂的确酸脹,但也被他習以為常。
從什麼時候開始為她打扇的呢?